“阿明，我媽媽想要見你?！?

某天，已經習慣來到這個小家，在餐桌旁坐下吃飯的顧知明，收到了這樣的消息。

他稍微愣了愣，很快反應了過來。

也是。

暑假已經接近尾聲，距離他把黎月泠從她爸爸那里拐走，也已經兩個月了。

即便她媽媽的確沒有那么關心她，也是時候應該收到消息。

“不是我告訴她的……”

擔心阿明誤會的黎月泠連忙解釋。

“我也不知道媽媽是從哪里知道的，她昨天晚上才給我打的電話?！?

顧知明默默拿著湯勺，喝了一口番茄蛋花湯。

酸甜清爽的味道在口腔里散發出來。

他面帶微笑。

“阿姨怎么說？”

是打算確定一下拐跑女兒的家伙人品怎么樣，是否值得信任？

還是說，打算把女兒帶走，跟隨她新的家庭生活？

少女小心看了看顧知明的表情，確定他真的完全不擔心之后，便也輕松了不少。

“她沒說多少，只是說要見你一面?！?

“當然！就算媽媽要把我帶走，我也是不會同意的?！?

“這里才是我和阿明的家啊~”

顧知明咀嚼著青椒肉絲。

恰到好處的火候，讓肉絲保持了一個相當完美的嫩度。

當真是那種，光靠廚藝就能讓人想要娶回家的女孩，恨不得一輩子都吃她做的飯啊。

吞下最后一口飯菜，顧知明淡定道：

“唔~行啊，什么時候？”

……

“我以為會是請到家里來呢？”

“才不要呢。那里是我和阿明的家，才不想被其他人打擾，就算是媽媽也一樣。”

少年少女身體靠近在一起，小聲議論著什么。

顧知明也沒有預料到，黎月泠會把和媽媽見面的場合，選在這么一家牛肉火鍋店里。

光看飯點時候，客人的數量來說，這家店的味道估計還不錯。

“所以為什么選了這家店？”

“其實之前就想要來吃好久了，可又覺得太浪費錢。今天媽媽過來的話，以她的性格肯定會買單的吧?！?

“竟然是這個理由嗎？”

“嗯嗯?！?

顧知明順便翻看了一下菜單。

說實話，比起菜市場里買牛肉自己回家去做，肯定要貴上不少，但也沒有到特別浮夸的地步。

簡單看下來，人均估計在一百出頭左右。

在這種商場之中，算是比較正常的餐飲價格。

“好吃的話，以后也可以帶你來吃?！?

“誒？可是阿明的錢……”

“最近小賺了一些，問題不大?！?

兩人議論間，一個穿著咖啡色小西裝的女人拎著手提包，在對面坐下。

正是黎月泠的母親。

顧知明還是第一次見到她。

她打扮并不老氣，甚至可以說相當時尚年輕，臉上也沒有多少皺紋和暗沉斑點，眼神明亮而富有朝氣，完全看不出已經是接近四十歲，更像是三十出頭。

黎月泠小聲喊了句：“媽媽?！?

女人就笑呵呵應了下來，將目光落在顧知明身上。

“怎么說呢……”

她摸著下巴，自言自語似的。

“本來聽那個混蛋說，是個臭小子把你拐走了，我還以為是他夸張的表述?！?

“實際上，至少也是個大學生成年人之類的吧，最多長得比較顯年輕?！?

“但現在一看，還真就是小孩子啊?！?

黎月泠攥緊了小手，很不高興。

這種評價……

對于帶給她新生活的阿明來說，太不公平了。

不過沒等她反駁，顧知明自己就先回復了一句。

“和某些活了幾十年，卻還是會相信那種小孩子的賭博游戲的人比起來，年紀才是最不重要的事情吧?！?

女人表情很夸張地笑了笑，深以為然：

“的確，比起那種垃圾來說，就算是小孩子，也顯得可靠了起來呢?！?

“但只是比那種垃圾強，想要說服我，恐怕還遠遠不夠。”

“畢竟，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估計還做著什么愛能戰勝一切的美夢?！?

“真的遇到現實里的很多問題，你能保證不會變心嗎？”

說著，她露出有些寂寞的苦笑：

“我和那個混蛋認識的時候，也只有十五歲，也還覺得他是最好的男人呢?！?

顧知明嘆了口氣：

“所以你那么想要甩掉他，甩掉那個自己看錯的人，以至于連親生的女兒都不想要了？”

這話顯然有點扎人。

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壓抑了不少。

那個一直笑呵呵的女人終于是露出冷酷的一面。

“你以為自己很懂嗎？你不過就是個還沒上高中的小屁孩！”

“你知道在那個混蛋為自己贖罪的那些年里，我一個人帶著泠泠，日子過的有多難嗎？”

“你不知道！”

“如果說，那是他在為自己的行為贖罪，那我也已經為自己錯誤的選擇贖罪了！”

“我不可能為她賠上我一輩子！”

虛偽的善意終于被撕破，露出水面的是冷漠的私心。

顧知明其實并不意外。

甚至他看了看身邊的少女，她也不意外。

在離婚案中，絕大部分情況下，女方想要爭撫養權都是能順利拿到的。

更何況黎月泠的父親有錯在先，更是沒有什么爭搶的權利。

也就是，她是自己放棄的撫養權。

在明知道那個男人是個混蛋的前提下，選擇丟下了自己的女兒。

“那你為什么現在會出現在這里呢？”顧知明冷冷問道。

“既然你不在乎你的女兒，為什么還要假惺惺地表演出關心的一面呢？”

女人黑著臉，早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的從容。

或者說，這完全不在她的預料之中。

來到這里之前，她以為這場對話中，自己會是一個完全的主導者。

會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在乎女兒的好母親形象。

本該是這樣的吧。

只要稍微付出一點點金錢，就能得到女兒的感恩戴德和那個臭小子的尊重。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被懟到啞口無言。

她深吸一口氣。

“誰說我不在乎泠泠？”

“在乎，但遠沒有你自己重要。”顧知明話語依舊鋒利。

“那憑什么？憑什么我就一定要為了一個錯誤去買一輩子的單！”

“夠了?！崩柙裸鰮u了搖頭，笑容有些苦澀。

“媽媽，足夠了。我知道的，對你來說，我的存在一直都是個錯誤?！?

“但是沒有關系。你已經為我做了很多了，那些事情，我記得的。我會一直感恩你?！?

“唯獨，關于未來，關于我以后的人生，我已經下定了決心。也請媽媽你不要再來干涉我們?！?

女人沉默了一陣，面無表情地翻動著菜單。

“先點餐吃飯吧。”

……

這頓飯的氛圍，其實并沒有特別難堪。

反而是在最開始就以最激烈的方式講清楚之后，一切變得簡單了起來。

黎月泠媽媽害怕的事情，其實并不是黎月泠會遇到什么壞人。

而是黎月泠在被壞人拐騙拋棄之后，會無處可去而打擾她的生活。

所以，只需要確定，無論如何，黎月泠不會去打擾她如今新的家庭就行了。

這話說起來殘酷，但黎月泠很坦然地接受了。

作為回報，她媽媽提出每個月打給黎月泠一千元的生活費，算是她這個媽媽的補償。

雖然顧知明再三拒絕，但黎月泠媽媽顯然不打算改變主意。

“如果你不收的話，我會擔心你們之前說的不回來打擾我的承諾，也不作數。”她這么說著。

“而且，就當是我的一點點抱歉吧?！?

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說對女兒完全沒有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在經歷那一次慘痛的教訓之后，無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會再去放在自己之上。

順便，在氛圍融洽一些的時候，顧知明也問了他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泠泠她是不是獨生子女？有沒有一個雙胞胎妹妹？”

女人聽到這個問題顯然有些錯愕。

她沒有什么猶豫，就搖了搖頭：

“沒有這種事情。我只有泠泠一個女兒?！?

她苦笑著自嘲：“如果真的是雙胞胎的話，靠我一個人來養，怕是還得經受雙倍的痛苦吧……光是想想就覺得太可怕了?！?

顧知明不信邪地又追問了幾句。

得到的回答還是一樣的。

反倒是惹得女人有些好奇了：“你為什么會覺得她有一個雙胞胎妹妹？泠泠自己說的？”

黎月泠面無表情地搖頭。

顧知明只能隨便找了個借口：“只是之前偶然間看到過和泠泠長得很像的人，所以才有點好奇?！?

女人也不在意，隨口道：“可能是你眼花了，或者單純就是看到的就是泠泠吧?！?

“你有在和泠泠一起的時候，看到過那個人嗎？”

顧知明如實道：“那倒是沒有?！?

“這不就完了。就是你眼花了，或者什么時候看到了泠泠，記錯了?！?

話題本該到此為之。

顧知明哪怕心中再失望，也不可能毫無道理地糾纏下去。

但女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露出有些懷念的表情。

“聽你說雙胞胎，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當時在醫院里，和我一樣生小孩的產婦里，好像真有個生了雙胞胎的?！?

顧知明神色一震。

他想到了一種可能。

“那個人是誰？你認識她嗎？”

女人呵呵笑了兩聲。

“當然不認識。還是聽護士聊天的時候聽來的?！?

“不過既然是和我住在一個醫院，大概率也是本地人吧?！?

顧知明感覺自己抓到了一條關鍵的線索。

關于“妹妹”的可能性。

“具體是哪一個醫院？”

女人有些費解地看著他，回憶了一下：

“應該是嘉州第三醫院吧。怎么？你還真打算去找生了雙胞胎的孕婦是誰？”

“拜托，那都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真要去找，估計也找不到那個人的消息吧?！?

“而且，你好像特別在意雙胞胎的事情啊？”

“什么情況？”

顧知明也知道自己的表現很不對勁。

但他真的沒有選擇。

這最關鍵，也是最可能的線索，不能在這里斷掉。

他必須，盡可能地榨取一切有用的情報。

“阿姨，你還記得當初提起這件事的護士叫什么嗎？”

“那么久遠的事情，怎么可能還記得啊！”

女人已經肉眼可見地露出了不耐煩和懷疑的表情。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個雙胞胎，對你有什么不一樣的意義嗎？”

顧知明深吸一口氣，看向身邊的黎月泠，女孩臉上似乎蒙了一層陰沉。

“我懷疑，阿姨你們當初可能抱錯了孩子?！?

“泠泠不是你的女兒?！?

……

“簡直是胡說八道！”

哪怕坐在回家的出租車上，回想起那個討人嫌的少年，女人還是忍不住生氣。

怎么會有這么說話的？

就因為他之前偶然見到過和泠泠很像的人。

所以，就斷定泠泠一定有一個雙胞胎妹妹？

就沒見過這么荒唐的說法！

甚至，在她明確提出沒有雙胞胎之后，還去懷疑當初在醫院抱錯了小孩。

泠泠不是她親生的，而是那個雙胞胎的一員。

這他媽是正常人的腦回路嗎？

正常人不應該覺得之前就是自己看錯了，或者單純一個長得比較像的人而已。

這世界這么大，出現兩個沒有關系，但長得有點像的人，有什么奇怪的？

更何況，聽他的語氣，也只是遠遠地望到了兩眼，根本沒有近距離說過話。

那看錯的可能性不是就更高了嗎？

說到底，在醫院抱錯小孩，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才要更低吧！

而且這么多年過去，如果真有“雙胞胎”被抱錯了一個，那家人應該早就會發現吧。

畢竟兩個小孩其中，有一個長得完全不像父母，怎么看都奇怪吧。

就為了這么一個異想天開的腦洞，居然就想要她和黎月泠去做一次親子鑒定？

誰會同意?。?

而且，女人心底還有一點顧慮。

關于她新的家庭。

對于那位新的丈夫，她談不上多喜歡，更多是看中了他的品行和財力。

在這段婚姻關系里，她沒有說實話。

只說了自己離過婚，卻沒有提過自己有個女兒。

目的嘛，當然是為了避免新任丈夫介意。

所以如果真的做了什么親子鑒定，黎月泠靠著這份血脈關系的證明，找到她現在的家里來鬧的話，事情就變得非常不妙了。

雖然以她對這個女兒的了解來看，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事。

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親子鑒定這種事，不能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