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前夜，沒有酒，沒有動員，甚至沒有一句多余的豪言壯語。

北區的倉庫里靜得出奇，只剩下火焰在鐵爐里舔舐木柴的噼啪聲。

李維將最后一份用油紙包裹的彈藥包碼放整齊，每一包都裝著定量的火藥和一顆鉛彈，足以讓一個生手在最短時間內完成一次裝填。

地窖里，鐵匠帕特里克正帶著幾個年輕人，用最后幾根硬木和鞣制過的牛皮，加固著幾面粗糙的塔盾。

芬恩靠在門框上，默默擦拭著一把小巧的燧發滑膛手槍。

這是李維從蓋奇副官那里獲贈的信物，現在卻交到了他的手里。

“這東西的有效距離不出二十步，而且只有一發。”李維的聲音從地窖口傳來，平靜地陳述著事實。

“它的作用不是殺人，是發號施令。”

芬恩抬起獨眼，握緊了那支入手微沉的手槍。

槍柄上的胡桃木紋理和銀絲鑲嵌，與他粗糙的手掌格格不入。

他沒說話，只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李維轉向另一邊正在用磨刀石打磨矛頭的謝默斯。

“你的任務最重。”

謝默斯停下動作，抬起頭。

“守住陣線，一步都不能退。你們是墻，是所有人的膽氣所在。只要你們不倒，我們就不會輸。”

謝默斯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沒有亢奮，唯有一種視死如歸的精神。

他不知李維到底是什么人，但他知道若明天輸了，自己的妻女將在屠夫“杰克”的統治下再無安寧。

“先生，除非我死了。”

李維沒有再多說什么，他走上二樓，菲奧娜已經為他準備好了一壺熱茶和一張新制的弓。

這是一張東方造型的復合弓，由竹、木、筋、角復合而成，弓身漆黑，透著一股驚人的力道。

菲奧娜將一壺用獸筋纏繞的箭矢遞給他。

“你真的不上前線？只是交給芬恩，放心嗎？”她問。

“我的位置，在能看到整個棋盤的地方。”李維拿起弓，試了試拉力。

“戰爭不是角斗，菲奧娜。用最小的代價，換最大的勝利，這才是生意的本質。”

菲奧娜看著眼前的東方人，心中有了些異樣的情緒。

這個東方人，到這個時候，都還是把一切當做生意嗎？

天色破曉。

北區入口處那條最狹窄的街道，被晨霧籠罩。

兩側高大的倉庫墻壁，讓這里變成了一個天然的甕城。

謝默斯和帕特里克等人嚴陣以待，五個人并排站立，將五面新制的塔盾嚴絲合縫地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風的木墻。

盾牌后，五根削尖了的硬木長矛，從盾牌的縫隙間斜斜伸出，矛尖在微光中閃爍。

在他們身后二十步遠的地方，是芬蘭指揮的三十名愛爾蘭工人。

他們手里沒有像樣的武器，只有短棍和帕特里克趕制出的投石索。

所有人都沉默著，等待著。

……

“轟隆！”

南區的方向傳來一聲巨響，那是杰克踹開了自己總部的空殼大門。

“屠夫”杰克來了，他幾乎帶上了血手幫所有的家當，近百號人像一股骯臟的洪流，從查爾斯河的橋上涌了過來。

“屠夫”杰克走在最前面，他赤裸著上身，胸口的黑毛在晨風中顫動。

他手里提著一把磨得雪亮的屠宰斧，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整個人陷入了一種瘋魔的狀態。

“北區的雜種們！滾出來受死！”

他們揮舞著斧頭、砍刀和鐵鏈，嘴里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滿心以為會看到一個慌亂的北區。

當他們沖進“絞索巷”，準備大開殺戒時，卻一頭撞上了謝默斯幾人茍住的那堵紋絲不動的盾墻。

“就他媽五個人？也敢攔我們！”一個血手幫的打手輕蔑地吐了口唾沫。

“碾碎他們！”

杰克發出一聲怒吼，帶頭沖了過去。

近百號人發出震天的怪叫，像一股污濁的潮水，涌向那道單薄的防線。

“舉盾！”謝默斯的聲音沉穩有力。

“砰！”

第一波沖擊狠狠地撞在了盾墻上。

謝默斯感覺一股巨力傳來，整個人向后滑了半步，腳下的石板被踩得吱嘎作響。

但他沒有倒下，身邊的四個弟兄也沒有倒下。

他們感受著從盾牌上傳來的巨大沖擊力，手臂酸麻，虎口幾乎要被震裂，但陣型沒有絲毫動搖。

沖擊的打手們反而被自己人的推搡擠得東倒西歪，陣型一片混亂。

兩側倉庫的屋頂上，李維將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他沒有看下面混亂的戰局，而是看著杰克的動向。

菲奧娜在他身邊，手里舉著一面小小的銅鏡，利用晨光，為他指示著風向和敵人的陣型變化。

“后隊，開始騷動了。”菲奧娜輕聲說。

血手幫的人群后方，已經有人察覺到不對勁，開始畏縮不前。

李維沒有下令。

他在等。

等一個最好的時機。

下面的杰克，眼看正面無法突破，氣得哇哇大叫。

他一腳踹開一個擋路的自己人，抓起一把掉在地上的砍刀，嘶吼著。

“從兩邊上！爬上屋頂！把他們都給我扔下來！”

幾個機靈的打手立刻開始嘗試攀爬兩側倉庫光滑的墻壁。

就在他們抬頭尋找落腳點的那一刻。

“放！”李維的聲音響起。

屋頂的另一側，芬恩和他指揮的投石隊接到了信號。

呼！呼！呼！

幾十塊石頭和鉛彈，在空中劃出雜亂的弧線，越過盾墻，劈頭蓋臉地砸進了血手幫擁擠的后隊人群里。

悶響聲、骨裂聲和驚恐的叫喊聲混成一團。

人群徹底亂了。

后面的人想退，前面的人想進，互相推搡踐踏，陣型不攻自破。

杰克徹底瘋了，他知道自己又掉進了陷阱。

他不再指望手下，親自沖向盾墻，掄起屠宰斧，準備用蠻力砸開一個缺口。

他高高舉起斧頭，全身的肌肉賁張，露出了一個巨大的破綻。

就是現在。

屋頂上，李維松開了弓弦。

弓弦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震顫。

咻！

一支黑色的箭矢，悄無聲息地劃破晨霧。

杰克正要落下的斧頭，猛地一滯。

他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右手手腕。

一支箭，從手筋處貫穿而過，箭尖帶著血珠，從另一側透了出來。

劇痛，在一瞬間席卷了屠夫的全身。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刺破了整個戰場。

當啷！

那把象征著他兇殘與力量的屠宰斧，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

所有“血手幫”的成員，都看到了他們那個戰無不勝、如同魔神一般的首領，像一頭被穿了鼻環的牲口一樣，捂著手腕跪倒在地。

那股支撐著他們的兇悍之氣，瞬間泄得一干二凈。

士氣崩潰了。

芬恩抓住了這個機會。

他從屋頂跳下，高高舉起那把銀光閃閃的燧發手槍，對著天空。

“砰！”

巨大的槍聲在“絞索巷”里炸開，壓過了所有的慘叫和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