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說,叫我們三個新來的留在冰臺司呢。但經過商量,還是決定帶上我。李姐姐說,有些話小孩方便講,大人不方便,還是帶一個小家伙去的好。”
“你的李姐姐呀,也是個人精,別看她平時板板正正。”
在出發的前一夜,姑侄倆一邊整理行裝,一邊說著私房話。
孩子頭回出遠門,蘇嫻越想越不放心,這便停下手來,把孩子拉到了身邊,
“乖乖,姑姑執意要你去考冰臺司,是想叫你吃上公家飯。可這兩天,姑姑又有點后悔了。你說天天跟人命官司打交道,跟各路歹徒周旋,總歸不那么安全呀……”
瞧著姑姑憂心忡忡的模樣,蘇芫生握著姑姑的手認真說道:“姑姑,你別擔心。我多聰明了,你該擔心的是那些歹徒。”
蘇嫻噗嗤一笑:“你個小靈精!好了,我確實想的有點多了,有那么多冰臺衛在,李值云也不會讓你去打打殺殺。”
蘇芫生閃閃眼睛,又往蘇嫻身邊湊了湊,
這才小心翼翼,聲如細絲的說道:“姑姑,小姑姑可能沒了。”
蘇嫻一怔,臉色都變了:“怎么回事?你從哪里聽來的?”
蘇芫生小聲:“今兒我在冰臺司,了解到了一點情況。”
“什么情況?你要急死我啊!”
“前幾天隔壁大街不是翻車了么,從鹽車里翻出來個女尸。后來,他們又在鹽堆里找到個耳環……因為這耳環不是女尸的,所以他們推斷,這件案子的死者不止一個。”
“然后呢?”
“還是今天早上呢,我一眼就看見了李姐姐的檔案里頭,夾帶的耳環。素銀的,小蝴蝶,這不正是你跑去金店,給小姑姑打的么?!”
“此話當真?”
“當然是真的,我親眼所見,當時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聽完這話,蘇嫻默然半晌。
她的臉色一陣青來一陣白,隨后一股無名火起,恨鐵不成鋼的斥道:“不管她!死叫她死去!我說怎么不過來拿分成呢,原來是跑到烏池去了!”
蘇芫生抬起眼,用目光篩著蘇嫻的細微表情,隨后好奇的問道:“姑姑,你不傷心?”
蘇嫻眼睛一斜,眉眼微壓,拗出一個邪魅的表情逗弄孩子道:“你瞧起來,也不傷心呀。”
蘇芫生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為自己辯解起來:“我一年都見不了她三回!她每次來,都趕在大半夜,跟見不得光似的!那個時候,我一般都睡了。可是姑姑,你們倆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嗎?應該比我感情深厚的呀。”
蘇嫻哂笑著搖了搖頭,目色瞬時間悠遠起來,說話的語氣也顯得低沉而無力,
“誰說親姐妹就一定會感情深厚了?同室操戈的,多了去了。這人啊,父母子女也好,兄弟姊妹也好,都講究一個緣分罷了。”
蘇芫生咯咯一笑:“姑姑的意思,我懂。人有親疏,心有遠近。緣分啊,也分善緣和惡緣,并且有的時候,善惡交織在一起呢。”
蘇嫻笑著瞥了一眼小家伙,假嗔之中全是慈愛。
但蘇芫生眼波一轉,又突然嘟起了小嘴,“可是姑姑,我們的親人又少了一個。”
蘇嫻把她抱進了懷里,握住小手諄諄說道:“你小姑姑,她一味撈偏,從不走正道。縱使這次遇害,也是她咎由自取。你且記住,耳環的事情你就全當不知道。這次出門,把該做的事情做好,但不該說的話,一句都不要多說。”
蘇芫生不解:“為什么?”
蘇嫻急切的嘆了一聲:“唉呀,你就聽姑姑的吧!她要是死了,有李值云給她斷案。她要是沒死,你多嘴多舌的,只會徒增麻煩。”
蘇芫生重重點頭,葡萄大眼中透出了一絲猾狹,復又變成了小魔頭模樣,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要是小姑姑沒死,我把話說多了,只會弄巧成拙。”
……
出行在即,這一夜睡眠很淺。
眼睛一閉一睜再一閉,等到第二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通往定邊的馬車上了。
模模糊糊的睜開眼,飛馳的車輪聲咕嚕嚕的響在耳邊,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安眠曲。
逐漸清晰的視野之中,現出了一個女人的側臉。
這張臉生的極好,清冷精致,不失溫和,像是仙人握了一把月光,親手捏出來的。
“師父……”
蘇芫生輕輕開口,半透明的小唇珠微微蠕動。
聽聲,李值云笑了,像是小孩口中飄出的奶泡泡啵地一聲在耳畔炸開,渾身洋溢起了一種叫做幸福的感受。
這是小孩第一次喊師父,
事情還發生在睡意朦朧之際,
可越是這種時候,口吐的才越是真言吧……
李值云悅然而笑,時間仿佛變得很慢。
就在前一刻,她還在心中抱怨,為什么其它兩個孩子都喊了師父,這孩子卻遲遲不喊。
現在,終于得償所愿了。
“誒,”李值云應聲,目光如水的看向孩子,“睡醒了?”
蘇芫生這才意識到,自己正枕在師父的大腿上。
“哎呀!我怎么睡著了?”
欲要支起身子,卻被李值云摁回原處,“沒睡夠,就接著睡。馬車顛簸,醒著反倒更難受。”
蘇芫生眨了眨眼,發現李姐姐還是和從前一樣,并沒有因為變成上司,就朝自己擺官架子。
于是,她安下心來,乖聲乖氣的說道:“李姐姐,我剛才好像夢到你了呢。”
咦?
怎么又不喊師父了?
李值云登時想起話本子里的一段話——不要隨便收留崽子,特別是那些又調皮又乖巧的。小時候黏著你,一口一個哥哥姐姐,就是不喊師父。可等到長大了,就要對你下手啦!
???
真的會如此嗎?
李值云幾乎把自己帶入了進去,頓時掐住了崽子的小臉蛋,狠狠的問道:“你喊我什么?”
蘇芫生一驚,貓崽一般縮了縮脖子,最后,語氣孱孱的說道,“是師父,不是姐姐……”
“誒,這就對了嘛!”
李值云眉頭舒展,喜笑顏開,當場給她立了規矩。今后沒有姐姐,只有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