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油庫的發電機在黎明時分停了電。陳默被驟然襲來的黑暗驚醒時，阿雅正舉著半截熒光棒，跪在通風口前擺弄無線電——昨晚斷斷續續的摩斯電碼又消失了，只剩下持續的靜電噪音，像無數只蟬在嘶鳴。
“油壓表壞了。”他摸黑穿上防護服，指尖在工具箱里摸到那截折斷的氧氣流量計。金屬管壁上的凹痕還帶著溫度，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攥過。“得去消防局找備件，老金說過他們有整套維修工具。”
阿雅把熒光棒別在帆布包上，照亮了地圖上用紅筆圈出的區域。“直線距離三公里，”她用地質錘敲了敲紙面，“但要穿過中央廣場的變異藤林區，那里的根系會纏住履帶。”
老馬從油桶后面鉆出來，懷里抱著個銹跡斑斑的鐵皮盒。老人的護目鏡裂了道縫，火山灰順著縫隙鉆進眼角，使他眨眼時總帶著奇怪的抽搐。“把這個帶上。”他打開盒子，里面是串鑰匙，最大的那把銅柄上刻著消防局的盾形標，“三年前撤離時，我親手鎖的閘門。”
鐵閘門在晨光里泛著青灰色。陳默轉動鑰匙時，鎖芯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像是有根生銹的鐵絲在里面攪動。門后的景象讓兩人同時屏住了呼吸——消防局的院子里長滿了半人高的蒲公英，變異后的絨毛球在風中搖晃，種子像銀色的針一樣扎向天空。
“老金的花活得比人好。”阿雅蹲下身，指尖剛觸到葉片，整株植物突然蜷縮起來，露出根部盤繞的金屬線——那是被根系絞碎的鐵絲網，銹跡里還嵌著片藍色的布料，像是消防服的殘片。
主樓的玻璃全碎了，“市消防救援支隊”的銅牌歪掛在門楣上，被藤蔓拉扯得只剩半邊。陳默推開玻璃門時，腳下踢到個硬物，熒光棒的冷光掃過，露出只消防靴，靴筒里鉆出幾株嫩綠色的蒲公英幼苗。
“二樓的器材庫。”他對照著老馬畫的草圖，“氧氣儲備在地下掩體，需要先找到通風管道的總開關。”
阿雅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女人的指尖冰涼，透過防護服也能感覺到她的顫抖。“聽。”她壓低聲音，指向樓梯拐角，“有腳步聲。”
金屬撞擊聲從樓上傳來，伴隨著重物拖拽的聲響。陳默抄起消防斧，護目鏡后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認出樓梯扶手上掛著的東西，是件戰術背心，胸前的編號被血漬糊住了一半，但形狀和掠奪者團伙的裝備一模一樣。
“躲進儲藏室。”他把阿雅推向走廊盡頭，自己則貼在承重墻后。斧刃在熒光下泛著冷光，讓他想起三年前在醫院太平間，解剖刀劃開白布時的反光。
腳步聲越來越近，帶著沉重的喘息。一個穿著破洞防護服的男人出現在樓梯口，懷里抱著個氧氣罐，罐身的壓力表指針卡在紅色警戒區。他的左腿不自然地扭曲著，褲管被血浸透，拖過地面時留下蜿蜒的痕跡，像條垂死的蛇。
“別殺我……”男人看見陳默的瞬間癱倒在地，氧氣面罩歪在一邊，露出被輻射斑覆蓋的臉，“禿鷲的人在后面，他們要搶掩體里的氧氣……”
阿雅從儲藏室里出來，手里舉著注射器。“是神經毒素，”她檢查著男人的瞳孔，“藤林區的孢子會讓人產生幻覺。”針管刺入皮膚時，她突然“咦”了一聲——男人左臂的防護服下，露出片網狀的疤痕，和她的傷處驚人地相似。
地下掩體的入口藏在消防車后面。陳默掀開偽裝用的帆布，露出道厚重的鋼門，門把手上纏著圈鐵鏈，鎖是特制的防爆型，鑰匙孔被焊死了。“得用液壓剪。”他摸出儲油庫帶來的工具，“老馬說過這門能防手雷，但愿剪得動。”
剪刃咬合鐵鏈的瞬間，阿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女人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投向院子里的蒲公英叢——那些原本靜止的絨毛球正在劇烈搖晃，種子像被無形的手操控著，朝著同一個方向墜落。
“他們來了。”她拽起地上的男人，把半支腎上腺素塞進他嘴里，“藤林區的孢子能追蹤活物，我們被盯上了。”
陳默抬頭時，正看見鐵閘門被猛地撞開。三個穿著黑色戰術服的男人沖進來，為首的禿鷲舉著改裝步槍，槍管上纏著圈蒲公英的根莖，像是某種詭異的裝飾。“老金的余孽？”他的笑聲透過面罩傳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正好，省得我們找掩體鑰匙。”
液壓剪終于剪斷了鐵鏈。陳默拉開鋼門，推著阿雅往里面跳，同時將消防斧朝禿鷲擲過去。斧刃擦過男人的耳朵，劈開了他身后的氧氣罐，白色的霧氣噴涌而出，瞬間籠罩了半個院子。
“關閘門！”他朝阿雅吼道，自己則轉身撲向最近的掠奪者。兩人滾在蒲公英叢里，變異種子的倒刺扎進防護服，刺啦作響。陳默摸到對方腰間的匕首，猛地向上捅去，卻在看清那人臉的瞬間停了手——年輕的掠奪者眼里還帶著驚恐，護目鏡后的年齡，看上去比阿雅大不了多少。
鋼門在身后緩緩合上，隔絕了外面的槍聲和慘叫聲。陳默靠在冰冷的門板上喘氣，阿雅正用急救包處理那個中毒男人的傷口。掩體里的應急燈次第亮起，照亮了靠墻擺放的氧氣罐，罐身的標簽上印著生產日期：2079年3月——災難發生前一個月。
“這里有多少？”阿雅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陳默數著氧氣罐的數量，指尖劃過冰冷的金屬表面。“夠三十個人用半年。”他突然頓住，在最里面那排罐子后面，發現了個熟悉的東西——半截消防斧，木柄上刻著朵蒲公英，和老馬給的鑰匙銅柄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斧刃上沾著干涸的黑血，像是被反復擦拭過。陳默把它撿起來時，發現斧柄末端刻著串日期：2079.6.15——那是老金說自己“最后一次鎖閘門”的日子，也是他女兒的忌日。
掩體深處傳來滴水聲。阿雅舉著熒光棒走過去，發現墻角有個通風口，鐵柵網上纏著圈電線，正是昨晚無線電信號消失的頻率。她把耳朵貼在網上，突然睜大了眼睛：“里面有人。”
陳默握緊那半截消防斧，斧刃在燈光下映出他的影子——護目鏡后的眼睛里，映著排排氧氣罐，像排沉默的墓碑。鐵閘門外面的槍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持續的撞擊聲，禿鷲的笑聲順著通風管鉆進來，混著蒲公英種子墜落的沙沙聲，像首詭異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