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卯時將至。

天與海，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融為一體，唯有冰冷的潮水，無聲地拍打著福建的海岸線。

洛伽灘，這片平日里只有漁民會偶爾涉足的沙灘，此刻卻死一般的寂靜。

按照施瑯的安排，這里的防御工事在夜色中如同一排排匍匐的野獸。

但哨塔上的清兵卻睡眼惺忪，哈欠連天，渾然不覺滅頂之災已悄然降臨。

距離海岸約三里格的海面上，一支龐大的幽靈艦隊，早已在夜幕的掩護下悄然就位。

所有的船只都降下了主帆，僅靠尾帆與船員們精湛的操舵技術，在牛頓精確計算出的洋流中，如幽靈般保持著靜默。

“靖海號”，旗艦之上，氣氛壓抑得如同拉滿的強弓。

朱慈炯一身戎裝，手持單筒望遠鏡，面沉如水。

他的身后，霍克、范德伯格、牛頓，以及同樣披甲在身的鄭成功，皆是神情肅穆。

“艾薩克，最后的確認。”朱慈炯沒有回頭，聲音低沉。

“風向東南，風力二級，潮水已至平潮點。

未來一個時辰內，海況將是我們能遇到的最理想狀態。”牛頓推了推眼鏡，聲音中充滿了自信。

“范德伯格。”

“當然，當然，我的殿下！我的小寶貝們已經等不及要唱歌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湛藍的眼睛里燃燒著嗜血的狂熱。

“國姓爺。”朱慈炯的目光最后落在鄭成功的身上。

“殿下放心，”鄭成功按著腰間的佩劍，眼中是老將臨戰前的沉靜與銳利，“兒郎們早已磨好了刀，只等灘頭陣地一開，便隨我踏平這泉州府！”

朱慈炯點了點頭，緩緩舉起右手。

整個艦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這個簡單的動作上。

他看了一眼沙漏，當時針指向卯時正的那一刻，手臂猛然揮下！

“開火！”

命令下達的瞬間，五艘主力戰列艦上，那數十門早已調整好角度的臼炮，發出了如同地獄巨獸咳嗽般的沉悶轟鳴！

轟！轟！轟！

數十枚黑色的開花彈，被高高地拋入漆黑的天幕。

它們帶著死神吹響號角般的尖嘯，在天頂劃出一道道肉眼不可見的、精準的拋物線。

然后，如同一群冰冷的隕石，朝著睡夢中的洛伽灘清軍陣地，轟然墜落！

洛伽灘上，一名清軍哨長正靠著木柵欄打盹做著美夢，夢里是他剛娶進門的小妾。

突然，一陣奇異的呼嘯聲由遠及近，將他從美夢中驚醒。他茫然地抬起頭，只見天空中仿佛有無數黑影砸了下來。

那是什么？

這個念頭，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個念頭。

轟隆——！

劇烈的爆炸，瞬間將整個灘頭陣地掀了個底朝天！

簡陋的木質哨塔在第一輪炮擊中就化作一團沖天而起的碎片與火焰。

用沙袋和原木堆砌的防御工事，在這些從天而降的“鐵疙瘩”面前，脆弱得如同紙糊的一般，被輕易地撕開、炸碎。

爆炸的沖擊波掀起漫天沙塵，混合著殘肢斷臂與破碎的兵器，形成了一場死亡的風暴。

許多清兵甚至還沒來得及從睡夢中醒來，便在營帳中被活活震死或被彈片撕碎。

這不是戰斗，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冷酷無情的屠戮。

三輪飽和式炮擊，在短短一刻鐘內完成。

當炮聲停歇時，曾經的洛伽灘陣地，已經變成了一片火光熊熊、濃煙滾滾的人間煉獄。再也聽不到一聲完整的慘叫，只有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傷兵絕望的呻吟。

“第一陸戰師！登陸！”

霍克那冰冷而不帶一絲感情的命令，通過軍官的層層傳達，瞬間響徹整個艦隊。

數十艘早已準備好的平底登陸艇，被迅速放下水面。

第一師第一、第二團的士兵們，在各級軍官的帶領下，沉默而有序地攀下繩網，登上小艇。

在他們動作標準，紀律嚴明，沒有絲毫的慌亂，仿佛即將面對的不是一場血腥的搶灘登陸，而是一次尋常的日常操練。

登陸艇如同一柄柄鋒利的匕首，劃破平靜的海面，直插那片燃燒的海岸。

殘存的清兵被這地獄般的景象嚇破了膽，他們從沙坑里，從殘骸后爬出來，哭喊著，尖叫著，哪里還敢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只是本能地朝著內陸的方向瘋狂奔逃。

然而，他們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當第一批登陸艇沖上沙灘，艙門猛地打開。

霍克一馬當先，拔出指揮刀：“第一連隊，左翼展開！第二連連，右翼展開！第三連，正面建立火力陣地！

以連為單位，三段式射擊，自由開火！肅清所有殘敵！”

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槍聲，如同死神的鼓點，在灘頭上驟然響起。

裝備了“暴風”燧發槍的陸戰隊員們，冷靜地以三人小組為單位，交替掩護，對著那些奔逃的背影，進行著冷酷而高效的點殺。

持續不斷的火力，組成了一道清兵無法逾越的死亡之網。

不到半個時辰，整個洛伽灘上，除了大明皇家陸師的士兵，再也看不到一個站著的敵人。

一面巨大的日月龍旗，在灘頭陣地的中央，迎著晨曦，冉冉升起。

“好！好！好啊！”鄭成功在旗艦上看得是熱血沸騰，他猛地一拍船舷，虎目圓瞪，對著身后的將領們咆哮道，“都看清楚了沒有？！該我們了！”

“傳令！第二梯隊，全軍出擊！讓兒郎們告訴那些新來的，我鄭氏雄兵的刀，比他們的槍，更快！”

“殺——！”

早已按捺不住的鄭氏老兵們，如同出籠的猛虎，爆發出震天的喊殺聲，爭先恐后地沖下登陸艇，踏上了這片他們闊別已久的故土。

他們或許沒有陸戰師那般嚴明的紀律，但他們有在尸山血海中磨礪出的、深入骨髓的煞氣與悍勇。

兩股洪流，一股是紀律嚴明的鋼鐵之師，一股是悍不畏死的百戰之兵，在洛伽灘上匯合一處，形成了一股足以碾碎一切的、無可阻擋的戰爭洪流，朝著泉州城的方向，滾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