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極寒的冬日，北風呼嘯，雪花紛飛，整個蘇府都被一層厚厚的白雪覆蓋，仿佛連時間都在這里凝固。屋檐下垂著細長的冰凌，像是無聲的淚滴，靜靜地懸掛在天地之間。院中枯枝被雪壓彎了腰，偶爾一陣風過，便簌簌地落下一片雪霧，像是天地間無聲的嘆息。

蘇婉兒與母親居住的偏院，是蘇府最偏僻、最陰冷的地方。原本她們是住在正院的，自從楚氏進門后，便一步步將她們母女逼到了這里。楚氏是蘇恣意最寵愛的妾室，出身雖不高，卻心機深沉，手段狠辣。她一向看不慣蘇婉兒母女，尤其是蘇母，那個曾經名正言順的蘇家正妻。楚氏覬覦夫人之位已久，對“姨娘”這個稱呼更是深惡痛絕。她要的，不只是寵愛，而是名分，是整個蘇府的掌控權。

這天，蘇婉兒和母親正在偏院掃雪。雖是寒風刺骨，但母女二人卻難得有說有笑，甚至打起了雪仗。蘇婉兒的笑聲清脆如銀鈴，在寂靜的院子里回蕩。可這笑聲傳到楚氏的耳中，卻如針扎一般刺耳。她正坐在暖閣中，手捧熱茶，聽著窗外傳來的笑聲，臉色一點點沉了下來。

“去，把她們叫來。”她冷冷吩咐。

婢女領命而去，不多時，蘇婉兒和母親便站在了楚氏的暖閣前。蘇婉兒心中疑惑，楚氏一向不準她們踏入正院半步，今日卻主動召見，實在反常。但她還是緊緊握著母親的手，一同走了進去。

暖閣內炭火旺盛，暖意融融，與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兩個世界。楚氏斜倚在軟榻上，身著錦緞，眉眼精致，唇角含笑，卻掩不住眼底的冷意。

“姐姐與婉兒近來可好？”她聲音溫柔，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蘇母低頭行禮，語氣平靜：“一切安好，有勞妹妹掛心。”

楚氏輕輕一笑，放下茶盞：“我有一件要緊事，想請姐姐幫忙，不知姐姐可愿意？”

蘇母沒有猶豫：“愿意，妹妹直說便是。”

楚氏緩緩道：“我丟了一只耳墜，原也不打緊，只是那是老爺所贈，若他問起，我怕不好交差。所以想請姐姐幫個忙，替我找找。”

蘇婉兒一聽，頓時怒火中燒：“你院子里那么多人，為什么偏讓我母親去找？這大冷天的，你不是誠心難為人嗎？”

楚氏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了蘇母一眼。蘇母連忙拉住蘇婉兒，低聲道：“婉兒，不得無禮。”隨即轉頭對楚氏道：“好，我這就幫妹妹去尋。”

楚氏的婢女領著蘇母來到府中的一條小河邊，指著冰面道：“就是在這丟的，夫人請下河去找吧。”

蘇婉兒見狀，立刻要跟上去，卻被婢女死死攔住：“姨娘只讓夫人一人去找，你就在這里等著吧。”

蘇婉兒拼命掙扎，卻怎么也掙不開那兩名婢女的鉗制。她眼睜睜看著母親一步步走下河去，冰冷的河水瞬間浸透了母親的衣裙。蘇母卻只是咬緊牙關，彎下腰，在河水中摸索著那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耳墜。

時間一點點過去，天色由亮轉暗，楚氏和婢女們坐在暖閣中，品茶、用膳，偶爾望向窗外，看著那個在冰水中顫抖的身影，仿佛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戲。

蘇婉兒的哀求聲從未停過，她從最初的憤怒，到后來的哭泣，再到最后的跪地哀求：“求姨娘開恩，天氣實在寒冷，讓女兒下去替替母親吧！”

楚氏嘴角微翹，似笑非笑：“說得好像也有道理。來人，去給她取一碗參湯來。”

然而婢女端來的，卻只是一碗冰冷的井水。蘇母顫抖著接過，嘴唇已經凍得發紫，手指僵硬得幾乎握不住碗。她仰頭喝下，冰冷的井水順著喉嚨流入胃中，仿佛連五臟六腑都被凍住了。

她終于堅持不住，踉蹌著走上岸，手中舉著那只“找到”的耳墜，聲音微弱：“妹妹，你看……是這個么？”

楚氏露出滿意的笑容，緩緩起身：“有勞姐姐了。這耳墜也不值什么錢，我那還有一大堆。既然姐姐喜歡，就送給你吧。回頭老爺問起，姐姐可別忘了告訴老爺，是我送的。”

說罷，她打了個哈欠，轉身回房：“坐了一天，腰酸背痛的，回去歇著了。姐姐也早些回去吧。”

蘇婉兒終于掙脫了婢女的束縛，撲到母親身邊，脫下自己單薄的外衣披在母親身上，一邊哭一邊幫她暖手：“母親，您沒事吧？”

蘇母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手中的耳墜，眼神空洞。然后她將外衣重新披回蘇婉兒身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回去吧。”

母女二人攙扶著走在回偏院的路上，蘇婉兒一邊走一邊哽咽：“母親，你說姨娘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們？我們又沒招惹她……”

蘇母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安慰，又像是告別。

沒走幾步，蘇母的身體突然一僵，整個人直直地倒在了雪地里。

“母親！母親！”蘇婉兒撲倒在母親身上，哭喊著，聲音凄厲如刀割。可回應她的，只有呼嘯的風雪和空蕩的院子。

那一刻，天地仿佛都沉寂了。雪，依舊在下，風，依舊在吹，唯有蘇婉兒的哭聲，在這冰冷的夜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