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皇帝蕭景琰凝視著案頭堆積如山的奏折，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青玉鎮紙。

窗外暴雨如注，雨點砸在琉璃瓦上發出密集的聲響，仿佛千萬只鬼手在敲打宮墻。

“陛下，已近三更了。”李德福捧著參茶，小心翼翼地提醒。

皇帝抬頭，燭光在他年輕的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你說，這紀文正一案，背后究竟藏著多少人？”

李德福手一抖，茶盞險些脫手：“老奴不敢妄言...”

“砰！“皇帝突然拍案而起，驚得殿角守夜的小太監撲通跪地。

“不敢妄言？朕看你們都不敢言！一個一個的，都是如此。我要你們有何用？一個欽差大臣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滿朝文武竟無一人質疑！”

李德福確實是不知道，他只是一個閹人而已。

皇帝的話也只是個泄口，他在指桑罵槐。

皇帝怎么不氣，他氣得不是李德福，他氣得是大家對他欺上瞞下，他氣得是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掌權。

誰都可以踩上他一腳，他怎么會不氣？他這個皇帝誰也沒當一回事，這個皇帝當得真是窩囊！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銅鑼聲，緊接著是侍衛們慌亂的喊叫：“走水了！乾清宮走水了！”

宮女太監們開始急急忙忙地展開救火。

皇帝臉色驟變，大步走向殿門。

剛推開朱漆大門，一股熱浪夾雜著焦糊味撲面而來。

只見東北方向正是火光沖天，濃煙如黑龍般翻滾著吞噬夜空，將雨幕染成詭異的橘紅色。

“護駕！快護駕！“李德福尖聲叫道，十幾個侍衛立刻圍了上來。

皇帝卻站在原地未動，瞇眼望著遠處的火勢。

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那雙總是溫和的眼睛此刻冷得像淬了冰。

“李德福，你聞到了嗎？“

“陛下是說...煙火氣？“

“是桐油味。“皇帝冷笑，“這場火燒得可真巧。“

話音剛落，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哆“地釘在皇帝身側的廊柱上，箭尾猶自顫動。

侍衛們頓時亂作一團，有人高喊“有刺客，護駕——“，更多人則用身體筑起人墻將皇帝圍在中央。

“陛下快進殿！“李德福聲音都變了調，伸手就要去拉皇帝衣袖。

皇帝卻一把拔出那支箭，箭頭上纏著的布條已經被雨水浸透。

他展開一看，上面用朱砂寫著八個潦草的字：“江南案止，天下太平”。

“好一個天下太平。”皇帝怒極反笑，五指收緊將布條攥成一團。

他知道這伙人是沖著什么來了。

遠處火勢越發兇猛，借著風勢正向養心殿方向蔓延。

熱浪炙烤著每個人的臉龐，汗水混著雨水從皇帝下巴滴落。

突然，一陣異樣的“噼啪”聲從殿后傳來。

皇帝猛地轉身，只見養心殿后窗竟也竄起火苗——有人要將他困死在火場！

“陛下，西側殿還沒起火，從那邊走！”侍衛統領趙戩渾身濕透地沖過來，鎧甲上還帶著打斗留下的血跡。

趙戩是蕭景琰的奶媽親兒子，也是他同一條褲子穿的好兄弟。他一當上皇帝，他的好兄弟當自然也變成了心腹。

皇帝卻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目光如電掃過混亂的人群。

宮女太監們抱著頭四處逃竄，侍衛們分成幾隊在撲火和搜尋刺客，而暗處，似乎總有幾雙眼睛在窺視...

“趙統領。”皇帝突然壓低聲音，“你親自去把董誥大學士找來，別驚動任何人。再派你的心腹守住紀文正一案的所有卷宗——記住，哪怕是內閣首輔要看，也給我攔在外面！”

趙戩瞳孔一縮，立刻領會了皇帝的意思：“臣這就去辦！”轉身沒入雨幕時，他的手始終按在刀柄上。

火勢越來越近，熱浪烤得人睜不開眼。李德福急得直跺腳：“陛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皇帝這才邁步，卻在轉身瞬間瞥見一個黑影從側殿檐角一閃而過。他心頭警鈴大作，幾乎是本能地側身一躲——

“嗖！”第二支箭貼著他耳畔飛過，深深扎進身后立柱。這次箭頭上寒光閃閃，分明淬了毒！

“護駕！有刺客！”侍衛們徹底亂了方寸，有人朝著黑影消失的方向放箭，更多人則簇擁著皇帝快速撤離。

混亂中，皇帝回頭望了一眼已成火海的乾清宮。

雕梁畫棟在烈焰中崩塌，百年楠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這場火來得太巧，就在他決定徹查江南案的當夜；這場火又燒得太準，偏偏是存放江南稅賦賬冊的偏殿最先起火。

雨越下越大，卻澆不滅這人為的熊熊烈火。

皇帝在侍衛護送下退往慈寧宮方向，臉上水痕交織，分不清是雨是汗。

他突然想起紀文正奏折里那句被血浸透的話：“山陽冒賑，以利啖毓昌...”

“陛下！董大人到了！”趙戩的聲音將皇帝思緒拉回。只見董誥披頭散發地跑來，官袍下擺都被火星燒出了幾個破洞。

皇帝一把抓住老臣的手腕，力道大得讓董誥倒抽冷氣：“董卿，今夜這場火，燒的是朕的龍椅啊！”

董誥聞言老淚縱橫，跪在雨地里重重叩首：“老臣就是拼了這條命，也定要助陛下查明真相！”

遠處傳來“轟隆“一聲巨響，乾清宮的主梁塌了。

沖天的火星四濺，像一場血腥的煙花。皇帝望著這景象，年輕的臉上浮現出與年齡不符的冷峻。

“傳旨。”他的聲音穿透雨幕，清晰得可怕，“命錦衣衛即刻封鎖京城九門，許進不許出。再派八百里加急，讓兩江總督周兆恒立刻進京述職——記住，要'活著'見到他！”

李德福剛要應聲，皇帝又補了一句，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另外派人，將紀文正的遺孀和子女秘密保護。朕倒要看看，還有多少人想殺他們滅口！”

雨夜里，一隊黑影悄然離開皇宮，直奔紀府而去。

而皇帝不知道的是，此刻江南派系的官員們正對著一封密信獰笑，信上只有一行小字：“火已放，速決。”

他們很是得意，皇帝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