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暮眸里閃過一絲輕嘲，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黛眉朱唇，膚白如玉，燦若朝霞灑漫天，灼若芙蕖出淥波。

及笄之后的姑娘總是成長飛快，那姣好的眉眼也越發瑰麗，而此時的她正仰著一張小臉，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頸，晏朝暮能清楚地看見她的睫毛纖長而濃密，如蒲扇一般微微翹起，就像早春里沾著晨露含苞待放的玫瑰，那般易折。

不錯，易折。

晏朝暮恍神地想著，憑借他的武功，輕而易舉就能折斷這纖細的脖子，與其等到五年后她又賜下一杯毒酒，不如趁早解決這個無能的皇帝，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也許是他動作有稍許的停頓，沈念枝奇怪地側過頭，正巧撞上他晦暗幽深的目光。

如夜晚的大海，平靜的表面下暗藏洶涌的暗潮。其中流淌的，并不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繾綣的愛意，反而像是——

殺意?!

說時遲那時快，沈念枝一把推開晏朝暮，打著哈哈道:“朕懷疑是你手法的問題，一會兒還是讓團團來?！?

“……哦?！?

她突如其來的反應讓他愣了愣，晏朝暮緩緩退開收拾起藥箱，二人重新回到了一個安全的距離。

什么情況，這人剛剛是想殺了自己嗎，還是她理解錯誤?

多年的欺壓，沈念之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她信自己的本能，但想不出他這么做的理由。

縱然他倆雖然沒有什么感情，但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可能……

不，還是有的。

沈念枝的心咯噔一跳，上一世她賜死了他，他恨自己好像也是理所應當，可問題在于，她重生了，他不可能也重生了吧?!

正胡思亂想著，外面傳來團團的呼喚:“陛下、鳳君，詔獄到了。”

晏朝暮率先下了馬車，隨即若無其事地朝沈念枝伸出了手。

沈念枝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正想開口叫團團過來，結果身體一輕，她只覺一縷清冽的雪松香在鼻尖一晃而過，就已安穩落地。

“你干嘛?”她跟見了鬼似的看著他。

“你不是受了傷么，受傷了最好不要亂動?！标坛喊櫫税櫭?，竭力按捺不快。

要不是剛剛差點暴露，他才懶得抱她下來呢!

“但朕傷的又不是腿?！?

團團趕緊打圓場:“陛下，鳳君也是關心您。時辰差不多了，要不二位先進去?”

正事要緊。

沈念枝瞪了他一眼，轉身朝里走去，晏朝暮在后面跟著，心道還不如在馬車上掐死她算了。

“參見陛下，您來見秦大人，可有女王的手諭?”獄卒行禮后謹慎問道。

詔獄豈是一般人能來的?

這里關押的都是高官罪人，是靖康女王下了詔書始能系獄的案子，歸她直接管轄，就連刑部、大理寺、御史臺等三法司均無權過問。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沈念枝。

團團面色不虞:“放肆，有女王口諭還不夠嗎?”

獄卒猶豫:“屬下也只是按照規章辦事……”

“那朕讓皇姨母親自跟你說?”

沈念枝冷著臉開了口，獄卒權衡之后，立即換上了一副笑臉:“陛下恕罪，屬下這就帶您過去?！?

越往里走，越發昏暗。

詔獄里掛滿了刑具，刑法極其殘酷。大約有拶指、上夾棍、剝皮、斷脊、刺心等多種，到處都黏著來歷不明的血，有的因為年頭久遠，都發起了黑，看著就觸目驚心，不知道是死了多少人。

遠遠的，一抹灰白的身影在暗中顯現，聽見動靜，她緩緩轉過身來。

只見那人青螺眉黛長，如一滴濃墨化在一杯清水中，暈染開淡淡的鉛華。烏黑的鬢發垂下，濃郁的好似染上了春天的煙雨，繚繞著云霧般的氣息。

即使是在這種腌臜的地方，她也像一根修竹，正直堅韌。

沈念枝看得眼睛一酸，差點落下淚來:“明月?！?

“陛下?”

在看到沈念枝及其身后的晏朝暮時，秦明月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她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沈念枝身上。

隔著牢門，她終究沒能伸出那只手，而是咬牙低聲道:“這不是陛下該來的地方，您最好趕緊離開?！?

離開?

她怎能允許自己再做一次逃兵?

沈念枝攥著牢門的手又緊了幾分:“明月，獄卒是不是又動刑了?”

“……怎會，臣很配合，他們并沒有為難臣。”

她矢口否認，沈念枝自然不信。

秦明月出身在書香門第，不僅為人正直，脾氣也很直，在被指控徇私舞弊之后，她堅稱自己是被人陷害，怎么打也拒不認罪。

直到后來，不知詔獄用了什么手段，秦明月才畫了押。

沈念枝知道，她是不想讓自己擔心才這么說，這姑娘慣會為她考慮，上輩子到死也是。

那時候，沈念枝見翻案無望，又堅持不懈地找靖康女王求情，女王見狀，便笑著道:“不如陛下再跪個幾日，讓孤看看你的誠心。”

這給了沈念枝莫大的希望，她天真地以為，只要她照做，就能挽救秦明月。

好不容易撐到第三天晌午，她那尊貴的皇姨母卻佯裝為難:“陛下與秦學士的情誼著實令孤動容，但圣旨已下，若是出爾反爾，有損皇威。依孤看，陛下還是抓緊時間，現在趕去，說不定還能見上最后一面。”

望著對方那怡然自得的模樣，沈念枝這才明白，她的皇姨母只是耍著她玩，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放過秦明月!

但當時除了哭，她已別無他法，哭到最后秦明月都頭疼了，還反過來安慰沈念枝。

什么“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陛下”，還說生是她的臣，死是她的死臣等等……

然而秦明月一本正經的模樣令沈念枝更加難過，她絕望道:“對不起，是朕無能，護不了你?！?

“臣知道陛下這些年的不容易，您何必往自己身上攬責?”秦明月鄭重地握住了沈念枝的手，一字一句道:“臣就是擔心，此事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簡單，您今后……一定要多加保重?！?

至此，秦明月被推出斬首，沈念枝受不了打擊，在當晚發起了高燒，足足三月才有所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