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

小莊村里，寺廟前。

隨著春節假期結束，來到這里的游客少了很多，零星中部分是路過前往松林布寺，部分是春節后準備外出打工的居民，臨出發前來祈福。人群中有個男人，皮膚黝黑，戴著眼鏡和口罩，穿著破舊的沖鋒衣，耷拉著腦袋，戴著一頂看不出顏色的棒球帽，頭發凌亂，蹲靠在墻角。

“你來了？”一個老人立在他面前。

“堪布愿意見我了嗎？我來尋求他的庇護。”男人立馬跪下，臟兮兮的雙手在自己的衣服上使勁地蹭了幾下，然后輕輕地覆蓋在老人那雙纖塵不染的鞋面上。

老人靜靜得看了一會他，輕輕蹙眉，退后一步微微笑道：“先進去吧。”

男人佝僂著背，朝四周打量一圈后，低著頭，警惕地攏一攏自己的帽子，從側門走進寺廟。老人看著他進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眼眸中低到零點的溫度，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鞋面，走進寺廟。

....

清晨陽光明媚，金色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房間，在地板上投下斑駁光影，季暖坐在床頭修改宣傳方案，做好批示后發送，手機開著免提，嘴里應付著隋晴的嘮叨。

“你受傷了？！”隋晴在電話那邊大聲說，隨后朝電話外大聲說：“王叔，訂一張最近去X市的機票，我馬上出發。”

季暖伸個懶腰說：“都過去好幾天了，換過幾次藥，現在都結痂了，這幾天工作室怎么樣？”

“挺好的，他們又接了幾個活，忙得不行，也就是你出差到處玩，還順便談個戀愛。”隋晴挖苦道。

“誰談戀愛了？”季暖有些無奈，急切澄清：“你見誰談戀愛把自己談醫院去的，這話再別說了，我還欠人家二十萬呢。”

“還惦記那二十萬呢？你把他拿下，不就不用付錢了？”隋晴伸出手，靠在自己家新換價值七位數的意大利定制牛皮沙發上，欣賞新做五位數美甲：“好了不說這個了，跟你打這個電話除了關心你，還要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替你們工作室的員工好好審判你。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杜薇薇和張曉碩找了我多少次，問你什么時候回來，說給你發消息也沒人回，好不容易聯系上，沒頭沒腦得發了一堆修改意見就又人間蒸發，最近投標競標的意見你要么不回，要么第二天才回，好在他們倆靠譜，不然挺同情他們有你這么個老板。”

杜薇薇和張曉碩是恒星工作室的老員工，從國外進修回來后就加入，見證了恒星工作室二十多平米的破爛鋪面，成長為包下京城國貿大樓兩層樓的大型工作室；見證了工作餐從國潮外賣盒到砂鍋燉的華麗蛻變。

“這不是忙嘛。”季暖陪笑道：“這幾天不是和文物局，研究院應酬，就是去沒有信號的山溝溝里采風搜羅素材，要么就是沒收手機開會溝通宣傳細則，我也很難的哦。”

“信你？不如收破爛。”

“真的，我剛剛才改完策劃，正準備和他們聯系開碰頭會呢。”

“喂，你要不要這么拼，傷還沒好就這么高強度工作？”

“傷會慢慢好，但工作不抓緊時間耽誤，好了不跟你說了，先掛了。”語畢，季暖掛斷電話，從包里拿出電腦開始工作。

一小時后。

“哎喲我親愛的季總，你終于出現了，我們還以為你接受高原洗禮，準備出家皈依，從此不問世事開始修行。”杜薇薇打趣道。

季暖笑笑：“你放心，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出家了，我一定先把你們倆的頭發剃了。”

“那不行，我剛花了二十萬植發，金貴著呢。”張曉碩捂著自己的頭發：“你是不知道，干咱們這行，容易掉頭發。”

“就是。”杜薇薇也說。

“好了，玩笑時間到，我們開始說正是。城市宣傳方案我也看了，還是有點問題，剛剛給你們發了一部分我的修改意見，整體故事結構沒問題，現在我們來說唐卡的策劃。”說完發了一張唐卡圖片到共享界面：“這是新勉唐派的唐卡，在勉唐派的基礎上發展起來，大概在19世紀以后，也就是近代時期，融入了很多新的元素，更偏重于寫實和立體感，看起來更親近。”

“你是說以這個派系唐卡作為文化宣傳的突破口？”張曉碩問道。

“不。”季暖搖搖頭：“我想作為故事的收尾，打造出一種古今穿梭的氛圍感。故事起源就放在大約10世紀的齊崗畫派，那時的唐卡受其它國別的藝術風格影響很大，而且它的背景通常會描繪一些神話故事和宗教場景，線條硬朗古樸，以紅、黃、藍等基本色調為主，對比很強烈，與后面新勉唐派的細膩，金粉珍珠粉增加的華麗感不同，差別很大，對比起來有一種視覺沖擊力。”

“那我讓他們再查找一下相關資料，擬定一個策劃再給你看看。”杜薇薇在電腦上敲擊做著記錄。

季暖：“好，現在說說你們的想法。”

杜薇薇：“我目前的想法是以敘述的方式，結合當地方言特色，營造出一種神秘的異域感，最好還是以孩子為視角，講述這個故事。”

張曉碩：“還是老人吧，讓人感覺有歷史的厚重感。”

季暖想想：“這個再斟酌一下，我們先把文案出出來，最近我再去X市古城景區一趟，拍點素材，看能不能有點靈感，單講故事我還是覺得有點單薄。”

“你是說...”杜薇薇停下敲擊鍵盤的手若有所思道：“我們，要不要融入一些鍋莊舞的元素，還有祭祀這種東西，會更豐富一些。”

“先準備吧，后續文案定下來就可以安排攝影過來了。”季暖揉揉眼睛：“你們倆至少得來一個人盯著攝影，算了，到時候再說吧。”

季暖又在共享平臺發了一些自己在古城、山里的采風視頻和圖片：“我剛剛已經把一些想法和方案修改意見整理出來發共享群里面了，你們適當可以參考調整一下。”

張曉碩：“行，那沒什么事我們先下了。”

“文案策劃這兩天給我一版，我先看看再你們溝通。”季暖笑笑：“這兩天辛苦加個班，回去給你們帶紀念品，請你們吃大餐。”

杜薇薇也笑了：“這可是你說的，我要去80層的自助嘞。”

“拿下這個項目，別說80層自助，想去哪兒，我都買單。”和杜薇薇、張曉碩打趣一會后，季暖下線，合上電腦，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思考著后續策劃方向。

咚咚咚...

“誰？”季暖坐起身，隔門問道。

“季小姐，我是馬霖，唐總讓我給您送點東西。”門外熟悉聲音響起。

季暖打開門，從馬霖手中接過一堆禮品袋：“其實我差不多痊愈了，真不用這么客氣給我拿這么貴的東西。”

馬霖帶著標準的禮貌性笑容：“這就是唐總的一點心意，還請季小姐不要推辭，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自從受傷和唐羽笙住了一晚上院開始，每天馬霖都會送東西，有時候是唐羽笙的營養師搭配的健康餐，有時候是說不上名字，但看著就很貴的水果，有時候和今天一樣標著一串英文的營養品，更有一天送了一整根長白山人參，說是二十五年的，嚇得季暖讓馬霖趕緊拿回去。

送走馬霖后，季暖隨手將營養品放在地上，坐在沙發上，順手拿起放在茶幾上ipad，準備再過一遍之前的策劃方案，看看能不能找出充實的靈感，輸入密碼后打開草圖文件夾，唐羽笙的素描線稿出現在屏幕上。

她盯著那張沒有完成的線稿看了一會，想起第一次見到唐羽笙時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在火場，更是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的記憶，于是第二天便打電話給自己父母，掐頭去尾得省去自己被困火場的事情，只是簡單說遇到了一個很熟悉的人，看看自己父母有沒有印象。

季暖：“媽，我在X市遇到了一個人，覺得很熟悉，但是始終想不起他是誰。”

“誰啊？也是京城的嗎？”

“嗯，他說他是從京城開車來X市的，叫唐羽笙，你們聽說過沒？”

“唐羽笙？”電話另一端的唐母音調變高，她沉默會后說：“哦，唐家的大公子，怎么了？他沒對你做什么吧。”

季暖憤憤道：“沒有啊，我車不是壞了嘛，他把我從國道旁拉到市區，還安排了維修，當天晚上就來找我要二十萬的維修金。”

“二十萬也不是很多，給了就給了，別因為這個影響心情。”唐母干笑兩聲：“你剛剛說對他感覺熟悉？”

季暖認真道：“對啊，覺得很熟悉，但是不記得在哪見過。媽，自從小時候生過一次病，在病房住了大半年后，我的記性就一直不好，你說會不會我真的見過他，只是我不記得了。”

“怎么可能，不記得就說明不重要，忘了就忘了。那邊海拔高，你要照顧好自己，喝點紅景天，高反很難受的。”

“我知道，放心吧，回家我給你們帶特產呀！”

“好好好。”

“對了媽媽，我想問一下，他....”

“暖暖，我知道你要問誰，你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其他的跟你沒關系。”唐母無聲的笑了一下：“你早點休息，我先掛電話了。”

電話里傳來忙音，季暖拿下手機，打開音樂播放軟件，連上音響，悠揚的鋼琴聲響起，她閉上眼睛，恍惚間看到他在自己十八歲生日上，彈奏鋼琴的樣子。

....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打斷季暖的回憶，她拿起手機，上面顯示唐羽笙的名字。

“喂，唐羽笙。”

“季暖，我讓馬助理給你送去了一些營養品，收到了嗎？”電話那頭傳來他低沉而溫柔的聲音。

“收到了，謝謝。”

“不用跟我客氣，你的傷現在怎么樣了？”唐羽笙關切地問道。

“已經好多了。”

“那....”唐羽笙想問她還來不來醫院，又想這樣說是不是太刻意，便謹慎措辭：“還是得按照醫生說的，定時來換藥和檢查。”

“我知道。”季暖的腦子有些亂，隨便應付了幾句就掛斷電話。

電話掛斷，唐羽笙靠在床上，心底有點失落，將床桌上的文件分為兩沓后叫來丁永勝，將其中一沓遞給他：“這些已經處理好，字也簽好了，趕緊安排下去干吧。小莊村那邊怎么樣了？企劃董事會批復了嗎？”

丁永勝：“小莊村談下來，企劃董事會也通過，江總一直盯著，您這幾天住院就沒打擾您，目前總施工方已經安排分包隊伍過去了。”

“好。”唐羽笙低著頭準備繼續處理文件，看丁永勝面色凝重得站在原地，疑惑問道：“還有別的事嗎？”

“唐總，林警官來了，說....說...”

“說什么？”

丁永勝咽了咽口水，打著結巴：“說...哈桑找到了，但是....”

“但是什么？能不能一口氣說完？”

“但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