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們是從研究院來的吧?！?

一般來到這個村子里修行和參拜的，要么是專程來還愿的教徒，要么是前往松林布寺，路過在此休息的修行者，最多還有些因為參拜完松林布寺后，到小莊村休息，順便這個寺廟參觀祈福的旅游團。

對于唐羽笙和季暖來說，這個攻略都沒有的寺廟，一不熟悉民情，二不熟悉地形，就算來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于是在張利發的強烈要求下，研究院聯系市局，轉了十八道彎才聯系上小莊村村委會，安排了一個街道辦部長充當向導，在廟前等著他們。

“你是說唐卡啊，這可是好東西呢，前些日子我們不是給研究院送去了嗎？我跟你說哦，那些唐卡都是沒面世過的無價之寶呢！”部長大概四十來歲，有著自來熟的熱情，普通話也說得很好。

唐羽笙沒有回答，問：“大家都會到這個寺廟來拜嗎？”

“是啊，這廟靈著呢，前些日子有家人姑娘一直嫁不出去，拜了以后，這才一個月呢，就嫁人了，說是一見鐘情。還有還有，村頭有個小子，也是娶不上媳婦，這不，前面過年帶著家里人來拜了兩天，當年就娶媳婦了，算起來娃都一兩歲了?！辈块L訕笑搓手，一副你不拜就是你虧的表情：“唐總，季小姐，你們有對象嗎？沒有的話就去拜拜，說不準桃花運就上來了呢?！?

“啊，哈哈哈……”季暖尷尬的笑笑：“還沒對象呢，這不是忙著賺錢嘛……”

“瞧你說的季小姐，跟你說啊，錢是賺不完的，但是緣分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我跟你講啊，我們小莊村有幾個小伙子。”部長拿出手機，打開相冊，給季暖看照片：“你看這個小伙子，家里賣寶石的，這個家里幾萬頭牛羊，你再看這個……”

“咳咳，這個廟是求姻緣的？”唐羽笙打斷部長滔滔不絕的推銷，側頭看了一眼季暖，目光沉沉。

“誰說求姻緣的？這是拜事業的?！辈块L露出一絲‘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嚴厲的糾正了唐羽笙的錯誤。

“....”

季暖不禁笑出聲，唐羽笙不置可否，扯扯嘴角沿著崎嶇小路跟著部長進村。

鄉村地區很多人家平時在外務工，但是現在正是春節前后，再加上是旅游的旺季，街上張燈結彩，熙熙攘攘，唐羽笙護著季暖，亦步亦趨得跟在部長身后，從村頭走到村尾，也就大概十來分鐘。

“就是這了?！辈块L帶他們來到一座三層自建水泥小樓前，鋁合金門窗防盜網：“今天晚上你們就住這里，明天我帶你們去廟里。”

唐羽笙環視一圈，似乎這幢小樓是他目光所及之處條件最好，看著最安全的，猶豫片刻后和季暖說：“要不，就這里？”

季暖走南闖北慣了，地下室、樹屋、甚至是車里都能對付，眼前小樓更是不在話下，她點點頭：“我沒意見?！?

“那進去吧，晚上怪冷的，我先回去了。”部長笑嘻嘻的擺擺手，轉身離開。

走進民房，兩人愣住了，雖然是三層樓，但是一樓就只有水泥地和孤零零兩座的沙發，三樓露天，只有二樓鋪了個地磚，裝了個窗戶，勉強能住，但也只有兩張搖搖晃晃的大鐵床，一塊薄薄的木板隔在中間，白熾燈搖搖欲墜，木板旁立著一臺發黑的小太陽，季暖倒吸一口冷氣，瞬間想到了一部電影：寂靜嶺。

“估計是哪戶人家長時間不用，被村委會搜羅來，勉強接待我們。”要不將就一下？季暖想說，但看到同樣面部表情失控的唐羽笙，又把話咽了下去：“唐先生，要不...”

“你睡房間，我去一樓?！碧朴痼险f完頭也不回的下樓。

“哎...”季暖張口想制止，畢竟是甲方，尾款沒到賬，怎么能讓金主爸爸睡沙發呢？更別說樓底下連小太陽都沒有。季暖脫掉外衣和毛衣，從衣柜掏出一床看不出顏色的被子，躺下后蓋在毛衣、羽絨服上面。

房間外面偶爾傳來汽車轟鳴聲，關上燈后，在屋外車燈的渲染下，讓她有種“哪哪都是臟東西”的恐懼感，根本不敢閉眼，又想到遑論自己的金主爸爸還在樓下吹冷風睡沙發，更是睡不著。

季暖給隋晴發消息，把這兩天的事情講了一下，又發了張自己房間的照片：我睡不著，這房間都可以當鬼屋了。

隋晴回復很快：讓金主爸爸陪你呀！這可是你攻略他的好機會！

季暖：？？？

隋晴：先別說你讓不讓他來樓上住，你難道忍心讓還沒和你結完尾款的金主爸爸，在一樓苦哈哈的吹冷風嗎？

季暖：……

有道理！終于找到讓唐羽笙上樓的理由了！季暖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套上羽絨服輕手輕腳走到樓下。

……

唐羽笙縮在被子里，披著羽絨服和沖鋒衣，怕吵著樓上的季暖，低聲和馬霖溝通第二天的工作。

“張利發說警方懷疑被偷走的唐卡是贗品，明天找機會看看其它我們沒借走的唐卡，確認是不是都被掉包了?！?

“企劃書需要修改地方我做了記號拍照發過來，你明天和江瀾溝通一下，確認后發最終版給我。”

“我不管是會長的女兒，侄女，還是表侄女，就算是天仙，我都不感興趣。還有，和江瀾說不要再給我發那些莫名其妙的《霸道總裁愛上我》《霸總追妻指南》之類的書，我……”

“……”

唐羽笙打著電話，扭頭正好看到下樓的季暖，匆匆掛掉電話，帶著尷尬的笑容輕聲問：“怎么還沒睡？”

季暖看著裹成粽子，只露了一個頭在外面的唐羽笙，聽到他剛剛的通話，抿抿嘴，強壓住嘲笑的嘴臉，深吸一口氣，裝作什么都沒聽到的樣子說：“要不你還是上去睡吧，中間不是隔了一道木板嘛，你放心，我睡覺沒聲音的...”

說完她扶住額頭，心里想：我在說些什么??？

“哦?！碧朴痼闲πΓ骸澳阋粋€姑娘家，我們睡一間房不合適?！?

“沒關系的。”季暖脫口而出：“樓下太冷了，你要是凍感冒了，影響明天...”

短暫的沉默后，唐羽笙打了個哈欠：“那好吧。”

季暖裹緊羽絨服先上樓，從衣柜里抽出一條稍微干凈點的被子抖了抖，麻利得鋪好另一張床，把愣在樓梯口的唐羽笙拉過去，按坐在床上：“好了，條件確實不太好，但比沙發還是強點，早點睡吧?！?

唐羽笙笑笑：“嗯，謝謝。”

鎖門，熄燈。

季暖把頭蒙在被子里抽抽得笑，給隋晴發去消息。

季暖：笑死我了，霸道總裁愛上我，霸道總裁追妻記，哈哈哈哈哈。

唐羽笙：……

臥槽？！

季暖坐起身，完蛋，發給唐羽笙了？！

她拉出被子一絲小縫，看木板對面沒有任何動靜，發去了一個捂臉的表情。

唐羽笙看到季暖發來的表情，連忙截圖發給江瀾：怎么回？怎么回？

江瀾：（一個摳鼻的表情）

唐羽笙復制粘貼發給了季暖，季暖回復：我錯了金主爸爸，別跟我一般見識。（附上“我錯了”貓貓表情包）

隨后截圖發給江瀾……

江瀾：……你是在開玩笑嗎兄弟？！我只是想表達一下對你的無語而已，誰讓你給姑娘發這個表情了？！

唐羽笙：……算了，不回了。

江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木板對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季暖沒等到回信，心里雖然因為消息的原因有些忐忑，但因為有唐羽笙的存在，對黑夜卻踏實許多。她裹緊被子，本著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心情閉上眼睛，很快就進入夢鄉。

另一邊的唐羽笙卻睡不著，季暖平穩的呼吸傳進他的耳朵里，如羽毛輕撫。季暖聽到那段要命的對話，還有發錯信息的尷尬，木板另一邊壓抑的笑聲，尷尬到極限，可心里竟然有一絲甜蜜，嘴角也不自主得揚了起來。他看著天花板，想起剛剛季暖讓他上樓睡一間房間的場景，又想起晚上部長說的去寺廟拜拜，翻來覆去，腦子里亂七八糟，輾轉到深夜都無法入睡。

“如果靈驗，我就真該去信一信神佛了。”唐羽笙揉一揉眉心，一只胳膊搭在額頭上閉上眼睛。

夢中，唐羽笙奔跑著。

“快跑，別回頭！”

他拼命奔跑，看到那個讓他奔跑的人消失在火光中。

“不！”

唐羽笙猛然坐起身，是夢。

他擦擦額角的汗，看了一眼木板另一邊躺著的季暖，眼中驚懼轉化為萬千柔情。

“你還在，真好?！?

...

翌日，清晨。

“先嘗嘗我們的青稞餅，吃完帶你們去廟里?！辈块L端來兩大盆青稞餅，配上兩大碗豆漿。

“謝謝?！奔九闷鹎囡炌炖锶?，試探得看一眼桌子另一頭的唐羽笙，發現對方也在看她，兩人對視一眼，季暖連忙笑著給唐羽笙夾了一筷子咸菜：“唐先生，吃啊，看我干嘛？”

“咳...好。”唐羽笙似笑非笑地看著季暖，特別關心地問道：“你總是叫我唐先生，多生疏，就叫我名字吧，唐羽笙?！?

“好啊，那你也別叫我季小姐，就叫我季暖吧?！奔九氲角耙惶焱砩系膶υ?，還是有點無法直面一本正經的唐羽笙，但本著丁點不取笑甲方爸爸的職業道德，還是若無其事的禮貌笑笑。

“季暖...”唐羽笙笑著叫了一聲，拿了一張青稞餅，三下五除二咽了下去，喝了一大口豆漿，又吃了點小菜，直到季暖放下筷子才開口道：“我吃好了，走吧?！?

“走吧。”季暖扯了兩張餐巾紙，和唐羽笙一起跟著部長前往寺廟。

整個村子建在山上，帶著坡度蜿蜒而上，山頂只有一座建筑，正是就是寺廟所在。昨天晚上部長帶著他們延坡而下，也沒覺得很遠，可今天往山上走，海拔層層遞增，爬坡也越來越累。寺廟大門打開，院里安安靜靜，一個人影也不見，季暖遲疑了下，還是跟著部長和唐羽笙抬腳跨進寺廟。

“今天寺廟原本也是不開放的，不用擔心?！碧朴痼陷p聲在季暖耳邊說。季暖點點頭，好奇地打量四周，突然耳邊隱隱聽到某種沉悶的敲擊聲，循聲而去，看到高大的梧桐樹下，站著兩個身影，一個穿著白袍，一個穿著便裝。

“他怎么來了？”季暖小聲說。

“來抓你的?！碧朴痼瞎室庹f。

梧桐樹下的兩人也看到他們，也走過來。

季暖翻了個白眼，躲在唐羽笙身后，他笑笑，不動聲色得伸出右手擋在她面前。

“唐卡就是從這里送到研究院展覽館的，過來看看?！贝┲阊b的林垚，褪去警服，沒有那層壓迫感，季暖覺得他好像也沒那么冰塊，還是有那么一丁點親和力。

季暖問：“既然要來，為什么不昨天一起？”

“山里路不好走，就算順利到這里也是晚上，寺廟進不去，住宿環境又不好，哪像你們哼哧哼哧大晚上過來，不也得今天才能進寺廟？”林垚此時氣定神閑，嘴角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

“你要是哪天不想活了就舔舔自己的嘴，就毒死了?！奔九÷曕洁?。

林垚瞇瞇眼不再說話，唐羽笙輕咳一聲笑笑，面向一旁的白袍老人：“這位是？”

一旁穿著白袍的人大概六十多歲，胸前掛著各種串珠，臉頰消瘦，留著白色的胡子，垂眸而來雙手合十，帶著一點藏語口音；“我是這座寺廟的堪布，既然到齊了，我們進去吧?！?

一踏進殿里，光線立刻暗了幾個度，正前方三尊金色佛像聳立，全身鍍金，垂眸望向他們，帶著憐憫和慈悲。佛像身披著黃布，戴著瓔珞和手鐲。一束陽光從門口照射進來，與供桌上的酥油燈呼應，將佛像照的愈發耀眼?？安甲隽藗€噤聲的動作，便帶著他們繞著佛像，圍著墻壁，介紹大殿里蒙著玻璃罩的唐卡。

整座神廟占地不大，除了主殿，后面就兩棟兩層的木質小樓，一棟一層供奉著佛像、唐卡和一些宗教物件，二層供奉著歷任堪布的畫像、舍利、佛塔；另一棟一層是堪布的居所，二層堆砌的各類雜物。

林垚拿起一塊白布：“這是？”

“這是‘Z’字形畫布，是唐卡繪畫的底布。”季暖看了一眼輕聲說，她湊近看看白布，上手輕輕摸了一下，湊上去輕輕嗅了嗅微微蹙眉：

“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