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靈鐘的余音還在山谷間回蕩，沈硯跟著魏先生往納靈殿趕時，手里的半面殘鏡燙得幾乎要攥不住。鏡背的網格紋路泛著銀光，那些交叉的短線竟在微微顫動，像是在呼應著某種遠方的頻率。
“納靈殿這幾日在啟‘七星聚靈陣’，”魏先生的腳步有些踉蹌，呼吸也亂了，“說是要強行提升殿內的靈氣濃度，給幾位內門弟子沖擊筑基境……老夫當年就勸過，那陣法的古圖有殘缺，強行催動怕是要出事……”
沈硯沒接話，他的注意力全被沿途的景象吸引了。路邊的草木本該在夜色中斂去生機，此刻卻反常地舒展著葉片，草葉邊緣泛著詭異的青光；石階上凝結的露水不再是圓潤的水珠，而是變成了尖銳的冰棱，在月光下閃著寒光——這是“生紋”與“寒紋”同時失控的跡象。
“道紋亂了。”沈硯低聲道，“像是有股蠻力在撕扯它們的軌跡。”
魏先生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你能看見？”
沈硯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他其實看不見紋路本身，只是能從萬物的異常狀態里，“讀”出紋路的紊亂——就像看到水面冒泡，便知水下有暗流。
兩人趕到納靈殿時，這里已是一片狼藉。殿頂的琉璃瓦碎了大半，幾株平日里靈氣充沛的迎客松，此刻葉片蜷曲如焦炭，樹干上布滿蛛網般的裂紋。十幾個穿著內門道袍的修士正圍著大殿中央的陣法忙碌，有人手持符箓試圖鎮壓，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飛，嘴角溢出血絲。
“是陣眼！陣眼的靈氣在反噬！”一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修士嘶吼著，他是納靈殿的執事柳長老，此刻頭發散亂，道袍上沾滿塵土，“快！再加三道‘鎖靈符’，把溢出的靈氣逼回去！”
沈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大殿地面上刻著一個巨大的星圖陣法，七顆用白玉鑲嵌的“星位”本該散發柔和的白光，此刻卻有三顆星位的光芒變成了刺目的赤紅，周圍的刻痕里甚至滲出了黑色的霧氣。
“不對。”沈硯下意識地搖頭，“不是靈氣反噬，是紋路被擰斷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在嘈雜的環境里格外清晰。柳長老猛地回頭，看到是個穿著雜役服飾的少年，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哪里來的黃口小兒？也敢在此胡言亂語！”
魏先生連忙上前打圓場：“柳執事息怒，這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就該滾遠點！”柳長老厲聲打斷，指著那三顆赤紅的星位，“七星陣引天地靈氣入陣，本是順理成章之事，不過是靈氣過盛罷了，壓制下去便是！什么紋路不紋路的，雜役的妄言也配污了老夫的耳朵？”
沈硯卻沒退。他盯著陣法邊緣的刻痕，那些線條本該是流暢的弧線，此刻卻在轉角處出現了生硬的折角，像被人硬生生掰彎的樹枝。他忽然想起魏先生給他看過的算砂派殘篇，里面說“陣無定形，以紋為脈，脈斷則氣絕”——陣法的根本不是靈氣，而是承載靈氣的“紋脈”。
“那三顆星位對應的刻痕，”沈硯指著最亮的那顆赤紅星位，“是不是被人改過？原本應該是‘左旋紋’，現在卻改成了‘右旋’。”
柳長老一愣，隨即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胡說！那是三個月前李師侄按‘聚靈要訣’改的，說右旋能更快聚氣……”
“錯了。”沈硯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七星對應北斗，斗柄左旋為順天，右旋為逆天。強行改左旋為右旋，就像把河流倒著引，剛開始水流會變急，可河床遲早要崩。”
他從懷里掏出那半面殘鏡，此刻鏡背的網格紋路亮得驚人，將一道銀色的光投射在陣法的刻痕上。在銀光的映照下，那些原本肉眼難辨的細微紋路無所遁形——左旋與右旋的刻痕在交界處形成了一個扭曲的死結，黑色的霧氣正是從這些死結里滲出來的。
“那不是魔氣，”魏先生湊近一看，倒吸一口涼氣，“是‘紋煞’！道紋被強行擰斷后產生的潰散之力！”
周圍的修士都驚呆了。他們修煉多年，只知靈氣失控會成“罡風”，卻從未聽說過“紋煞”。
柳長老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死死盯著那些死結，忽然想起三個月前改陣時，確實有個老工匠勸過他“紋路順天則安”，當時他只當是凡夫俗子的謬論，根本沒放在心上。
“那……那現在怎么辦？”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顫抖。
沈硯沒看他，只是指著那半面殘鏡投射出的銀線：“左旋紋屬陽，右旋屬陰，現在要做的不是壓，是‘解’。找三把刻刀，順著紋煞最淡的地方，把右旋的刻痕削去三分，讓陰陽紋路能順著星位流轉……”
“讓一個雜役指揮我們？”有修士不服氣地喊道。
“再拖下去，整個納靈殿都會被紋煞吞了！”魏先生厲聲道，指著那些黑色霧氣，“你們沒看見嗎？這些煞氣流過的地方，草木枯死，石頭開裂——這不是靈氣問題，是這片地的‘道紋’正在崩解！”
柳長老咬了咬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按他說的做！”
當第一把刻刀順著沈硯指出的方向削去多余的刻痕時，詭異的一幕發生了——原本赤紅的星位竟褪去了一絲血色，黑色霧氣也停滯了一瞬。
沈硯握緊了手中的殘鏡，鏡背的網格紋路似乎與陣法的刻痕產生了共鳴，發出輕微的嗡鳴。他忽然明白，所謂的“修仙”，或許從來都不是與天地爭奪靈氣，而是學會與萬物的“道紋”共處。
就像此刻，他站在火光與星芒交織的納靈殿里，沒有一絲靈氣在體內流轉，卻能看見那些被忽略的“真相”。而那些修為高深的修士，卻被困在“壓制”與“爭奪”的執念里，看不見眼前正在崩解的世界。
殘鏡的銀光越來越亮，映出沈硯眼中閃爍的光芒。他知道，從今夜起，有些被遺忘的東西，該被重新記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