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呢喃般的呻吟,從少女口中傳出,林爭猛地打起了精神。
少女的身體輕微地動了一下。眉頭時而松動時緊皺,仿佛在抵抗著什么無形的折磨。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了幾下,終于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那雙眼睛如同蒙塵的紫水晶,在昏暗的光線下艱難地聚焦。瞳孔深處不再是之前那種純粹的、幼獸般的恐懼,而是被一片濃重的、無邊無際的茫然和空洞所取代。
仿佛一個剛剛從漫長沉眠中蘇醒的人,靈魂卻遺落在了某個不可觸及的遙遠彼岸。
少女的目光茫然地掃過低矮傾斜布滿蛛網的屋頂,掃過堆積著破爛雜物的陰暗角落。最后,帶著一種遲鈍的、毫無焦距的困惑,落在了蹲坐在床邊的林爭身上。
那眼神里,沒有任何熟悉,沒有任何認知,只有一片徹底的、令人心寒的空白。
“你醒了?感覺怎么樣?”林爭的聲音因為饑渴交加而顯得十分嘶啞。
少女的嘴唇輕微地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的目光依舊空洞地停留在林爭臉上,仿佛在辨認一個完全陌生的、無法理解的個體。
幾秒鐘后,她的視線緩緩移開,依舊茫然地環顧著這個散發著絕望氣息的狹小空間。
最終,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只握著銀幣的手上。
她盯著那枚冰冷的金屬,眼神里掠過一絲好奇的漣漪。
她緩慢地、帶著一種孩童般笨拙的疑惑,抬起了那只手,將銀幣湊到眼前,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
“這…是…?”少女的聲音微弱沙啞,極其艱難地擠出兩個字,帶著濃重的困惑和完全的陌生感。
林爭的心猛然沉入了谷底,她連自己的銀幣都不認識了?
“這是你的東西。剛才,你用它救了我們。”林爭指了指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雖然血跡已經凝固,但破損的布料下露出的皮肉翻卷著,顯得格外猙獰。
少女的目光順著林爭的手指,落在了那些傷口上。紫水晶般的眼眸里疑惑更多了,她再次看向手中的銀幣,仿佛這是一個從天而降、無法理解的謎題。
“救…了…?”她重復著這個詞,聲若蚊蠅,帶著深深的困惑。
林爭深吸一口氣,決定直接切入核心:“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你的名字?你從哪里來?”
少女的身體猛地一顫,名字這個詞,似乎像一把無形的鑰匙,瞬間插入了她意識深處某個被封鎖的區域。
“緹…婭?”
少女極其緩慢地、帶著不確定地吐出這兩個音節。紫水晶般的眼眸深處,那片茫然的空白似乎被撕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一點星光從中透出,但隨即又被更深的迷霧籠罩,她痛苦地蹙緊了眉頭。
“名字…緹婭…我是…緹婭?”她喃喃自語,聲音破碎而迷茫,“可是…其他的…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記憶的碎片如同沉入深海的琉璃,只剩下模糊的輪廓和無法拼湊的光影。
“冷…”她突然打了個劇烈的寒顫,身體蜷縮得更緊,牙齒咯咯作響,“好冷…像…冰…”她的眼神飄忽起來,仿佛穿透了閣樓腐朽的屋頂,看到了某個遙遠的、虛幻的場景,“…月光…好大的…月亮…銀色的…好冷…”
少女的聲音斷斷續續,如同夢囈。提到月光時,她的身體明顯瑟縮了一下,握著銀幣的手無意識地收緊,指節再次泛白,仿佛那冰冷的金屬能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但緊接著,她的臉上又浮現出更深的痛苦和茫然。
“石臺…冰冷的石頭…好多…影子…圍著…聲音…好吵…好可怕…”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混亂,身體也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仿佛正被無形的恐懼攫住。“銀幣…他們…放進…手里…然后…黑…好黑…什么都…看不見了…”
緹婭的敘述戛然而止,如同被強行掐斷的琴弦。她猛地抬起頭,紫水晶般的眼眸里充滿了深深的恐懼和無助,死死地望向林爭,仿佛他是這片絕望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這里…是哪里?為什么…我什么都不記得了?”緹婭的聲音帶著哭腔,淚水毫無征兆地涌出,在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劃出晶瑩的痕跡。
林爭看著眼前這個被恐懼和茫然吞噬的少女,看著她因寒冷和失憶而劇烈顫抖的身體,看著她如同抓著救命稻草般緊握著那枚銀幣的手,心中五味雜陳。
憤怒?有,對這詭異世界和幕后黑手的憤怒。
無奈?有,對自身渺小和現狀無力的無奈。
但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突如其來的責任感。
自己撿到的不只是一個麻煩,還是一個被剝奪了過往、只剩下名字和一枚冰冷銀幣的、迷失在恐怖異界的脆弱靈魂。
林爭脫下那件沾滿灰燼、但相對厚實一些的便利店制服外套,上面還殘留著他微弱的體溫和汗味,小心翼翼地蓋在了緹婭蜷縮顫抖的身上。
“先別想那么多。”他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像是在說服緹婭,也像是在說服自己,“這里很危險,那些東西…好吧你應該忘了。我叫林爭,從現在起,我們一起想辦法活下去。”
緹婭抬起淚水漣漣的臉,定定的注視著眼前這個似乎對她友善的陌生男人。紫水晶般的眼眸帶著朦朧的水霧,茫然中逐漸多出了一絲莫名的希冀,她下意識地抓緊了蓋在身上的、帶著陌生體溫的厚實外套。
記憶的裂痕深不見底,前路被濃霧和未知的恐怖陰影籠罩。
但在這間散發著絕望氣息的閣樓里,一個疲憊的社畜和一個失憶的神秘少女,因一場血腥的遭遇和一句話的契約,被命運強行捆綁在了一起。
活下去,成了兩人此刻唯一清晰、也最沉重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