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霞光正順著酒店的雕花窗欞往下淌，向陽剛把蒸好的石耳水蒸蛋端進保溫柜，傳菜口的鈴鐺就叮鈴鈴響了起來。傳菜員小張扒著門框喊：“向陽，廣東團的王老師說要吃‘會開花的豆腐’，你知道那是什么菜不？”

“會開花的豆腐？”向陽手里的抹布頓了頓。后廚的菜譜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十道，從沒聽過這名字。他往前廳瞥了眼，看見王老師正舉著相機對著菜單比劃，小美站在旁邊，手指在手機上快速滑動，大概是在搜菜譜。

張師傅把剛炸好的脆皮魚撈出來，油花濺在圍裙上：“別是些花里胡哨的名堂。廣東人就愛給菜起些奇奇怪怪的名字，直接問他要吃什么樣的豆腐。”

向陽剛要走，小美已經掀開門簾進來了。她額角滲著細汗，手里捏著張便簽：“王老師說這是他小時候在老家吃過的，豆腐蒸好后會像花朵一樣綻開，里面還要有餡料，但不能是肉餡——他今天吃素。”便簽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豆腐，中間畫著幾道裂紋，像朵沒開全的花。

“豆腐開花？”張師傅皺起眉，“除非用嫩豆腐蒸，但嫩豆腐一碰就碎，怎么塞餡料？”

向陽盯著便簽上的豆腐看了半天，突然想起奶奶做過的“布袋豆腐”——把老豆腐挖個洞塞進餡料，蒸好后用勺子舀著吃。可那樣的豆腐不會開花。他走到豆腐筐前，拿起塊嫩豆腐掂了掂，指尖按下去，豆腐表面立刻陷出個小坑，像塊軟乎乎的云。

“我試試。”向陽突然有了主意。他把嫩豆腐切成方塊，用小勺在頂端輕輕挖了個淺坑——不能挖太深，不然蒸的時候會塌。餡料用的是泡發的香菇和冬筍，剁得碎碎的，拌了點磨碎的杏仁增加脆感。最關鍵的一步是在豆腐表面劃花紋，他用刀尖輕輕劃了個十字，深度剛好到豆腐的三分之一。

“你這是要干什么？”張師傅抱著胳膊站在旁邊，看見他往豆腐上撒了點干淀粉，“這豆腐一碰就爛，劃這么深的口子，蒸出來準成糊糊。”

“師傅您看。”向陽把豆腐放進蒸盤，往每個豆腐坑里填好餡料，“淀粉能讓豆腐定型，蒸的時候熱氣會從十字紋里鉆進去，說不定就能撐開成花瓣的樣子。”他又往盤里倒了點高湯，湯里摻了些切碎的石耳，“再加點石耳提鮮，素的也能有鮮味。”

小美蹲在旁邊看，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發梢：“要不要加點顏色？比如胡蘿卜碎？像花瓣的顏色。”

“好主意！”向陽立刻切了點胡蘿卜碎，撒在餡料上，“這樣開花后，里面就是黃色的，像花蕊。”他把蒸盤放進蒸鍋時，特意調了中火，“火太大會讓豆腐縮起來。”

剛蒸了沒兩分鐘，前廳又傳來新要求。小張跑進來喊：“有位老師說假牙松動，吃不了硬的，點的糯米蒸排骨要改成不用嚼的！”

“糯米蒸排骨本來就軟。”張師傅把剛腌好的排骨往旁邊一放，“再軟就成泥了。”

向陽掀開蒸鍋看了眼豆腐，十字紋已經微微張開。他轉身抓了把糯米，放在案板上用搟面杖碾成粉：“把排骨燉爛，和糯米粉混在一起做成丸子，再蒸一下，肯定不用嚼。”他往排骨里加了點山藥泥，“山藥軟綿，能讓丸子更黏，還帶點甜味。”

小美幫他把燉好的排骨拆成肉絲，指尖沾了點湯汁嘗了嘗：“有點淡，要不要加點醬油？”

“用香菇水吧。”向陽往排骨里倒了點泡香菇的水，“顏色淺，味道也鮮，老人家吃著不齁。”他把排骨和糯米粉揉成小球，放進蒸豆腐的蒸鍋下層，“這樣能一起熟，不耽誤時間。”

蒸鍋冒出來的熱氣里，混著豆腐的清香和排骨的鮮味。向陽盯著墻上的掛鐘，心里有點打鼓——要是豆腐沒開花，排骨丸子又太硬，可就丟人了。小美看出他緊張，遞過來塊茶餅：“吃點甜的放松下，你做的茶餅特別香，王老師剛才還問能不能買兩盒帶回去。”

“真的？”向陽眼睛亮了，咬了口茶餅，云霧茶的清苦剛好壓下心里的慌，“等忙完這陣，我多烤點給你。”

“時間差不多了。”張師傅敲了敲蒸鍋，“再蒸就老了。”

向陽深吸口氣，掀開鍋蓋。熱氣散開的瞬間，他和小美都“哇”了一聲——蒸盤里的豆腐真的綻開了！十字紋被熱氣撐開，像一朵朵剛睡醒的白蓮花，胡蘿卜碎在中間，真像黃色的花蕊。下層的排骨丸子也蒸得胖乎乎的，用筷子輕輕一戳就陷了進去。

“成了！”向陽趕緊把蒸盤端出來，用小勺小心翼翼地把豆腐移到青瓷盤里，周圍擺上幾片燙熟的青菜葉，像給蓮花鋪了層綠葉子。

王老師跟著小美走進后廚時，正好看見這盤豆腐。他舉著相機的手都抖了：“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樣子！”他湊近了看，豆腐的花瓣還在微微顫動，“我找這道菜找了幾十年，沒想到在這里吃到了。”

“您快嘗嘗看。”向陽遞過勺子，手心有點冒汗。

王老師舀了塊豆腐放進嘴里，眼睛立刻紅了：“就是這個味道！餡料里有杏仁香，和我奶奶做的一模一樣。”他又嘗了口排骨丸子，抿了抿就咽下去了，“這個也好吃，軟乎乎的，不用嚼就能咽。”

小美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向陽你太厲害了，這都能做出來。”她把照片發給同事，“我要告訴他們，我們酒店有位能讓豆腐開花的廚師。”

張師傅在后廚聽見了，嘴角偷偷往上揚了揚，卻故意咳嗽兩聲：“別得意，把剩下的菜做好。”可他轉身給脆皮魚澆汁時，手都比平時穩了些。

王老師臨走前，特意把一張照片送給向陽——是用拍立得拍的“開花豆腐”，旁邊寫著“廬山遇故味”。“小伙子，你有雙能讓食物講故事的手。”王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一定能成為大廚師。”

向陽把照片貼在儲物柜里，正好在云霧茶罐旁邊。月光從氣窗照進來，把照片上的豆腐照得像真的在發光。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機，猶豫著要不要給小美發條消息，問問她游客們還喜歡什么菜。

窗外的桂花香又飄了進來，混著廚房里淡淡的豆腐香。向陽知道，今晚肯定能睡個好覺，說不定還能夢見自己做的豆腐，在廬山的云霧里開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