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穿過酒店庭院，把桂樹的影子描在青石板上。小美捧著半塊銀杏蓮心糕坐在石凳上，粗陶印的紋路里還沾著點桂花碎，舌尖的酒香和蓮香纏在一起，像把整個秋天的甜都含在了嘴里。

“真的有草木氣。”她對著糕體上的淺褐色花紋出神，突然想起外公說的“藥食同源”。這米糕不像城里蛋糕店的甜點那樣甜得發膩，蓮子的清苦像根細繩子，輕輕拽著酒香和米香，不讓它們跑得太遠——就像向陽這個人，看著靦腆，卻把所有心思都藏得穩穩的。

傳菜員小張端著托盤經過，看見她手里的米糕直咂嘴：“向陽師傅新做的吧？剛才給 302房送茶，那桌游客說要加十份松針熏銀魚，說從沒吃過這么香的魚。”他往小美手里塞了顆剛摘的蓮子，“向陽讓我給你帶的，說配米糕吃解膩。”

小美把蓮子放進嘴里，清苦的蓮心剛要在舌尖散開，就被米糕的甜裹住了。她突然站起來，帆布包上的銀杏葉晃得歡——帶團時總說“廬山有好景有好故事”，現在終于可以加上“還有好菜”了。

下午帶親子團參觀廚房時，孩子們剛靠近后廚就被香氣勾住了腳步。穿碎花裙的小姑娘拽著小美衣角：“姐姐，是什么在香？像媽媽烤餅干的味道，又比那個香。”她的鼻尖蹭到小美袖口，那里還沾著點山茶油，是剛才幫向陽端菜時蹭到的。

“是廚師哥哥在做新菜。”小美把孩子們領到參觀窗口，玻璃后面，向陽正往松針熏銀魚上撒蔥花。銀魚在青瓷盤里泛著乳白的光，松針的綠碎在魚身上，像把三疊泉的泉水都盛在了盤里。“那是松針熏銀魚，用鄱陽湖的銀魚和三疊泉的松針做的，香吧？”

“香！”孩子們的喊聲震得窗玻璃嗡嗡響。有個小男孩踮著腳扒在窗臺上，鼻尖都貼在了玻璃上：“我要吃那個！像小云朵的那個！”他指的是剛蒸好的銀杏蓮心糕，雪白的糕體在竹篩里冒著熱氣，像堆會呼吸的云。

向陽抬頭時，正好看見小美對著孩子們笑。她的發梢沾著片桂花瓣，手指在玻璃上畫著米糕的形狀，側臉在蒸汽里朦朦朧朧的，像幅沒干透的水墨畫。他突然有點慌，往銀魚上撒蔥花的手都歪了，綠碎碎掉在盤外，像撒了把星星。

“廚師哥哥在看我們！”有個孩子指著向陽喊。小美轉頭時，剛好對上他的目光，兩人像被戳破的氣球，慌忙移開視線——她盯著窗臺上的綠蘿，他數著案板上的銀魚，空氣里的茶香卻比平時更稠了。

試吃環節剛宣布，孩子們就舉著小勺子排起了隊。小美幫向陽給孩子們分菜，指尖碰到他遞來的青瓷碗時，兩人的手都頓了頓。松針熏銀魚剛碰到勺子就顫了顫，銀魚的嫩里裹著松針的清苦，像把山林的晨霧都吃進了嘴里。

“這魚像棉花糖！”小男孩含著銀魚說話，魚肉在舌尖化開時，松香突然在喉嚨里炸開，“還有樹的味道！”他舉著空碗要再盛，被媽媽笑著按住：“給其他小朋友留點，晚上讓爸爸帶你來吃正式的。”

小美舀了勺山茶油拌藜蒿，翠綠的莖稈上還掛著油星。藜蒿的脆在齒間裂開，山茶油的清苦混著鹽的鮮，像把鄱陽湖的風都嚼在了嘴里。她突然想起向陽說的“找調子”，這菜的調子就像老街茶館里的胡琴，粗糲里藏著溫柔。

“好吃嗎？”向陽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她身后，手里還捏著塊擦碗布，指節因為用力有點發白。

小美轉頭時，差點撞進他懷里。松針熏銀魚的香氣從他圍裙上漫過來，混著點米糕的甜，像把整個后廚的煙火氣都裹在了他身上。“比早上的還好吃。”她把碗底最后一點藜蒿塞進嘴里，“特別是藜蒿，有股陽光的味道。”

向陽的耳朵紅了，轉身要走又被她叫住。“等下帶團去如琴湖，我要給游客講這菜的故事。”小美掏出趣聞本，在“如琴湖傳說”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米糕，“說有個廚師哥哥，把湖的清、山的香，都做進了菜里。”

傍晚帶團去餐廳用餐時，小美特意讓服務員加了“廬山云霧宴”的菜品。穿格子襯衫的爸爸剛嘗了口松針熏銀魚，就舉著相機拍個不停：“這魚太鮮了，還有股松樹的味道，我要發朋友圈。”他的妻子正給女兒喂米糕，小姑娘的嘴角沾著桂花，像只偷喝了蜜的小松鼠。

“這是我們酒店的廚師新做的。”小美坐在旁邊，給他們講向陽怎么研究菜譜，怎么用老竹籠蒸米糕，怎么凌晨起來烤茶葉，“他說做菜要像講故事，得有讓人記住的味道。”她指著窗外的桂樹，“就像這桂花，不用開得太艷，香得讓人舒服就好。”

有個做美食博主的游客聽得入了神，立刻掏出錄音筆：“能帶我去見見這位廚師嗎？我想寫篇報道，說廬山不止有云霧茶，還有云霧宴。”他夾起塊茶凍對著燈光看，透明的凍體里，茶葉像片小小的船，“這茶凍簡直是藝術品。”

小美領著博主去找向陽時，他正在給茶凍擺裝飾。銀杏葉被剪成小小的星星形狀，輕輕放在茶凍頂端，康王谷泉水凝結的凍體在燈光下泛著光，像把星星都凍在了里面。“你看，有人專門來采訪你。”小美站在門口喊他，聲音里帶著藏不住的驕傲。

向陽的手突然抖了，銀杏葉星星從茶凍上滑下來，落在玻璃碗邊緣。他趕緊把星星撿起來，指腹蹭過冰涼的茶凍，像觸到了帶露的草葉。“我、我沒什么好說的。”他看著博主舉起來的相機，突然想起小美說的“把故事做進菜里”，“要是不嫌棄，嘗嘗我剛做的茶凍吧，加了新采的桂花。”

博主嘗茶凍時，小美站在旁邊看著向陽。他的側臉在燈光下很柔和，受傷的右手還不能太用力，卻把銀杏葉擺得整整齊齊。她突然掏出手機，給外公發了條消息：“您說的對，好味道會自己說話。”

沒過多久，博主的朋友圈就刷爆了。九宮格的照片里，松針熏銀魚泛著銀光，銀杏蓮心糕印著陶紋，配文寫著“廬山最驚喜的味道，來自一位會講故事的廚師”。下面的評論像潮水般涌來，有人問地址，有人問能不能快遞，還有人說“明天就去廬山”。

酒店老板拿著手機沖進后廚時，向陽正在蒸新的米糕。“小向啊！”老板把手機往他面前一懟，“這篇報道火了，預訂電話都被打爆了！”他拍著向陽的肩膀，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下周小吃節，你就是咱們酒店的招牌！”

向陽看著屏幕上的照片，突然覺得有點不真實。照片里的自己正低頭擺茶凍，小美站在旁邊，手里拿著片銀杏葉，兩人的影子在燈光下靠得很近。他的目光落在評論區——有個網友說“看博主的描述，感覺廚師和導游是對很有愛的搭檔”，后面跟著個偷笑的表情。

“向陽！”小美舉著本雜志跑進來，封面是廬山的瀑布，角落印著小小的“云霧宴”字樣，“你看，雜志都收錄了！”她把雜志往他手里塞，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像碰了下剛出籠的米糕，燙得趕緊縮回去，“我帶的游客說，回去要給朋友寄明信片，就推薦你的菜。”

向陽翻開雜志，看見小美寫的短文——《把廬山吃進嘴里》。里面說“松針熏銀魚有三疊泉的清，銀杏蓮心糕有白鹿洞的雅，茶凍里凍著整個廬山的云霧”。最后一句寫著“做菜的人把心意藏進食材，就像講故事的人把溫柔藏進字里”。

庭院的桂花香漫進后廚時，兩人正湊在一起看雜志。月光把他們的影子畫在案板上，像幅慢慢暈開的水墨畫。向陽突然想起張師傅說的“名聲要靠真本事”，現在才明白——真本事不僅是手藝，是把山水當朋友，把故事當調料，把身邊人的期待，都熬進煙火里。

小美離開時，手里攥著片銀杏葉星星，是從茶凍上取下來的。她回頭看了眼后廚的燈光，看見向陽還站在窗口，像株在夜色里努力生長的樹。她知道，這云霧宴的美名會傳得越來越遠，就像她和向陽的故事，才剛剛開始散發香氣。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不停。是游客發來的消息，說要把云霧宴推薦給旅行社，讓所有來廬山的人都嘗嘗。小美笑著回復“歡迎常來”，指尖劃過屏幕上的照片——那盤松針熏銀魚在燈光下泛著光，像撒了把永遠不會暗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