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這天的陽光帶著點濕潤的暖意，透過木格窗灑在工作室的長桌上。林硯秋正捏著細毛刷，給晾干的雨漬香牌刷最后一層清漆。清漆是她用松煙和桐油按老方子調的，刷過之后香牌表面會浮起層溫潤的光，像給香氣裹了層半透明的膜。

“刷的時候要順著香牌的紋路走，”她對著鏡頭慢動作展示，毛刷掠過冰染布嵌著的位置時格外輕，“嵌了布的地方得斜著刷，漆太多會滲進布里，冰紋就不靈動了。”

直播間的彈幕正慢悠悠飄著，大多是討論香牌后續保養的，忽然有條消息帶著特效炸開，熒光粉的字體在屏幕上跳得格外顯眼：【硯秋姐！看這里！能做個秦徹的周邊嗎？】

緊接著，ID“星子落懷”的用戶連刷了三條，還附上張高清截圖。圖片里是游戲《戀與深空》的男主秦徹，深藍色的制服襯著棱角分明的側臉，胸口別著枚星型徽章——那顆星的輪廓極具辨識度，六個銳角鋒利得像冰棱，邊緣纏繞著細碎的光紋，像是把深空里的星光凍成了固體。

“秦徹啊，”林硯秋放下毛刷，指尖在屏幕上點了點那張截圖，“我妹妹總提這個名字，說他是‘把溫柔藏在宇宙塵埃里的人’。”她對著鏡頭彎了彎眼，“想用老手藝做他的星星？掐絲琺瑯怎么樣？金屬絲能掐出星的骨相，琺瑯釉能填出深空的顏色，燒出來亮晶晶的，像把星星鎖在里面，戴在身上剛好。”

彈幕瞬間沸騰起來，“星子落懷”的消息幾乎是秒回：【掐絲琺瑯！這個絕了！老手藝的厚重感配秦徹的深沉，想想就戳我！】后面跟著一串尖叫的表情。

林硯秋轉身從樟木箱里翻東西，箱底墊著層褪色的藍印花布，掀開時揚起點細塵，在陽光里看得格外清楚。她先是摸出卷紫銅絲，銅絲細得像縫衣線，卻帶著股韌勁，“掐絲得用紫銅，軟硬度剛好，燒完還能泛出點暖光，跟琺瑯的冷色能中和。”接著又搬出個多層木盒，每層格子里都躺著小塊的琺瑯釉料，藍的像深海，紫的像星云，還有種近乎黑色的靛藍，在光線下會透出點暗紫的光澤。

“先得打個底胎。”她取過塊巴掌大的銅板，用細砂紙打磨到發亮。谷雨的風從窗縫鉆進來，吹得桌上的香牌輕輕晃，銅屑被風吹起，像撒了把碎金。林硯秋握著鉛筆，在銅板中央畫星型輪廓，特意把六個角畫得比截圖里更鋒利些，“秦徹的星星得帶點鋒芒，像他在游戲里護著女主那樣，有股不容置疑的勁兒。”

畫完輪廓，她捏起把尖嘴鑷子，夾著紫銅絲往銅板上粘。銅絲在她指間像活了似的，遇到銳角就折出利落的折線，到了邊緣的碎光紋處，卻突然軟下來——那些紋路被她改成了冰裂紋的樣子，細枝末節的分叉都模仿著上次冰染布的肌理。“讓東北的冰紋，替深空的星光搭個架子。”她對著鏡頭解釋，鑷子尖輕輕敲了敲銅絲交叉的地方，“這樣既有星空的遠，又有冰的脆，像他外冷里熱的性子。”

粘銅絲用的是特制的白芨膠，得用溫水調開，刷在銅板上時會冒出點草木的清香。林硯秋刷膠的動作極穩，膠層薄得幾乎看不見，“膠太厚會鼓包，燒的時候銅絲容易歪，得讓銅絲像長在銅板上一樣。”她粘完最后一段碎光紋時，窗外的麻雀不知落了幾只在院里的水缸沿，嘰嘰喳喳的，倒把直播間的安靜襯得更明顯了。

“星子落懷”大概是全程屏著呼吸看的，這時才發了條超長彈幕：【天吶！冰紋搭星光！硯秋姐你是會讀心嗎？秦徹的設定里就有段在極寒星球的劇情，這細節太貼了！】后面跟著二十多個感嘆號。

等膠徹底干透，林硯秋打開木盒挑釉料。“星子落懷”立刻刷屏：【要深藍色！最深的那種！秦徹的眼睛像沒光的深海，又像凍住的星空，得是能把人吸進去的藍！】

她挑出那塊近乎黑色的靛藍釉料，又捏了點銀灰色的碎料混進去，“純深藍太悶了，加點銀灰，燒出來會有星星點點的光，像深空里沒被發現的星塵。”說著用小勺把釉料碾成粉，過了遍細篩，“釉粉得細，填進去才不會有空隙，顏色才能勻得像塊整玉。”

填釉是最費神的活。林硯秋捏著極小的骨鏟，把釉粉一點點填進銅絲框出的格子里，遇到邊緣的碎光紋，就換用細竹針往里撥。“填的時候要輕輕敲銅板，讓釉粉自己往下沉，這樣燒出來才瓷實。”她填到星的中心時，忽然停了手，用竹針把那里的釉粉撥開，留出個指甲蓋大的空白，“這里留塊白，像星核里藏著的一點光，秦徹再冷，心里不也揣著點溫柔嘛。”

直播間里突然刷起一片“awsl”，“星子落懷”發了段語音，聲音帶著點哽咽：“這留白……像他在劇情里說的‘我的星軌，為你留了個缺口’，姐姐你怎么連這個都知道啊！”

林硯秋笑著搖搖頭，其實她根本沒玩過這游戲，只是捏著釉料時，忽然想起冰染布上那些沒被染透的留白，倒覺得萬物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再深的顏色，也得有點光透進來才好看。

“琺瑯得燒三次。”她把半成品放進小型電窯，“第一次燒銅絲定型，得用八百攝氏度，讓膠徹底燒掉，銅絲牢牢粘在銅板上；第二次燒釉料，六百五十度，讓釉料融成一片，像化了的玻璃；第三次補色，哪里顏色淺了再填點釉，燒到六百度，才能讓藍像真的星空那樣有層次，深的地方能沉進去，淺的地方能浮起來。”

第一遍燒窯的時間里，手機在桌角震動了兩下。是“冰棱子”發來的照片，東北的院子里剛下過場谷雨的雨，老太太搬了把藤椅坐在香椿樹下，手里舉著上次的冰染布春景圖，正對著透過云層的太陽看。布上的剪紙紅是用胭脂花汁染的，通草花的白帶著點珠光，在陽光下透亮得像塊彩色玻璃，冰紋的藍在紅與白之間流轉，竟真有幾分星空的深邃感。“奶奶說，這布的顏色，跟你要燒的‘星空’有點像。”語音里混著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林硯秋把照片投到直播間的側屏，冰染布的藍與桌上的琺瑯坯子遙遙相對，倒像場跨越南北的對話。“星子落懷”突然發了條長評，字打得密密麻麻：“突然覺得，老手藝和游戲男主一點都不沖突啊。秦徹守護的是虛擬世界里的深空和女主，手藝人守護的是時光里的美，不管是掐絲琺瑯還是冰染，都是把容易消失的東西留下來。本質上，不都是在留住點什么嗎？”

這話像顆小石子投進水里，彈幕安靜了足足有十秒，接著突然涌來大片消息：

【說得對！我爺爺的木工刨子，現在還能做出游戲里的武器模型呢】

【求同款！我想把喜歡的角色做成剪紙，讓老手藝給他們蓋個章】

【掐絲琺瑯的星，冰染布的紋，這混搭太戳人了，老的新的能擰成一股繩】

第二遍燒出來的琺瑯星已經有了雛形，深藍色的釉面泛著瓷光，銀灰的星塵像活的似的，在釉里若隱若現。林硯秋補了點深紫釉料在星的銳角處，“讓邊角再沉點，顯得更有力量感。”第三次進窯時，夕陽正斜斜地掠過窯頂，把工作室的墻染成了暖橙色，倒和琺瑯的冷色形成了奇妙的對比。

出爐的瞬間，連林硯秋自己都愣了愣。琺瑯星在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靛藍釉料像真的在流動，銀灰星塵隨著角度變換，時明時暗，中心的留白處竟透出點乳白的光暈，像星核在呼吸。最妙的是邊緣的冰紋銅絲，被釉色襯得格外清晰，倒像是這顆星從冰里鑿出來時，特意帶著點冰的痕跡。

她找出條細銀鏈，穿過星頂的小孔系好，對著鏡頭輕輕晃了晃。陽光剛好從云里鉆出來，透過琺瑯釉面，在墻上投下細碎的藍影，像誰把星星的碎片撒了下來，隨著鏈子的擺動輕輕晃。

直播快結束時，“星子落懷”刷了艘火箭，附帶條飄屏消息：“這不是普通的周邊，是讓老手藝給喜歡的人，蓋了個時光的章。以后看到這顆星，就會想起有位手藝人，把冰紋、星光、還有我們的喜歡，都燒進了這方寸之間。”

林硯秋把琺瑯星掛在窗邊的竹鉤上，旁邊是晾干的冰染布坎肩，底下壓著春景剪紙。谷雨的雨不知何時又落了下來，細細的雨絲打在窗上，把琺瑯星的藍光折射得碎碎的。她望著那片碎光，忽然明白，所謂傳承，從來不是把老手藝鎖進玻璃柜，讓它蒙著灰等別人來瞻仰。而是像這樣，讓紫銅絲掐得出游戲里的星，讓琺瑯釉填得進年輕人的喜歡，讓東北的冰紋能搭著深空的星光，在時光里長出新的模樣。

風穿過窗欞，帶著雨的潮氣掠過琺瑯星，星尖的藍光晃了晃，倒像那顆星真的在呼吸——在老手藝的骨血里，在新故事的溫度里，穩穩地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