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節氣的鄒城，雨是帶著性子來的。不是那種急吼吼的傾盆，而是像被誰揉碎了的云絮，慢悠悠地往人間落。林硯秋的工作室藏在老街深處，臨河的窗欞是老式的木格，雨絲斜斜地織過來，落在玻璃上先是一小點暈開的濕，漸漸連成蜿蜒的線，縱橫交錯間，倒真像幅誰用淡墨勾的山水長卷，遠山近水都在朦朧里藏著。

“今天做古法香牌，”她對著鏡頭晃了晃手里的梨花木盒，盒蓋掀開時，沉香的醇厚混著檀香的清潤先飄了出來，底下還沉著曬干的桂花與茉莉，金黃與乳白的碎瓣在深棕香粉里若隱若現，“老輩人說‘雨漬香凝’，雨水天濕氣重，香粉里能吸進雨的潤，等干透了，香味就像浸了水的棉線，能在日子里牽得格外長。”

彈幕里立刻熱鬧起來，新進來的觀眾還在琢磨“雨漬香凝”的意思，老粉已經刷起了回憶：

【上次冰染的藍布太絕了！我媽搶著拿去做了茶席布】

【香牌能掛車里嗎？想讓春天的味兒跟著通勤路走】

【北方還飄雪呢，看硯秋做香牌，像提前摸到春天了】

林硯秋笑著拎起塊冰染布的邊角料——是上次剪春景剪紙時特意留的，巴掌大的藍布上，冰裂紋路被她沿著紋路剪成了流云的形狀，邊緣還留著點毛邊，倒比規整的裁剪多了份野趣。“打算把這冰染布嵌進香牌里，讓咱北方冬天凍出來的冰紋，裹著咱南方雨水養出來的香，看看能撞出啥新模樣。”

她轉身從竹籃里拿出粗瓷盆，先舀進沉香與檀香的混合粉，又按比例加了點粘粉。指尖捻起香粉時，能感覺到細滑的粉末從指縫漏下去，像篩了把碎金。溫水倒進盆里的瞬間，香粉立刻吸住了水汽，騰起股更濃郁的香氣。“香泥要揉到‘三光’——手光、盆光、料光。”她一邊說，一邊用掌心推著香泥轉圈，指腹碾過結塊的地方，“手光，是指手上不沾多余的泥；盆光，盆壁得干干凈凈；料光，香泥表面要像緞子面一樣滑。這樣做出來的牌才緊實，埋在土里三年都不容易裂。”

揉香泥的沙沙聲里，雨珠順著屋檐的青瓦往下淌，滴進院里的水缸，叮咚、叮咚，節奏竟和她揉泥的頻率漸漸合上了。直播間里的彈幕慢了下來，有人發了條：【聽著雨聲和揉泥聲，手里的奶茶都變香了】。

香泥揉得差不多了，林硯秋取過一方牡丹紋的木質模具，將香泥拍進去，用竹片刮去多余的邊角。脫模時，她特意用小竹刀在牌面中間挖了個淺淺的凹槽，又把那塊冰染布剪得比凹槽略大些，小心翼翼地嵌進去。藍布的冰紋在棕褐色的香牌上鋪開，像塊被凍住的雨云，邊緣的毛邊貼著香泥，倒比單純的素面多了份活泛的靈氣。

正用竹針在香牌頂端扎孔，手機在桌角輕輕震了震。是“冰棱子”發來的照片。東北的雪剛化透，老太太不知從哪兒找了張紅漆木桌，支在院子中央。桌上擺著她前幾天寄去的香牌坯子，旁邊還放著剪春景剩下的紅紙，紅得像團沒熄的火。照片里，老太太正戴著老花鏡，用紅紙條給香牌系穗子，指尖捏著紙條打絡子，動作慢悠悠的，背景里剛冒芽的楊樹枝，細條條的綠芽上沾著雨珠，被天光一照，亮晶晶的，像綴了串小水晶。

“奶奶說，雨水天的香牌，得讓新抽的枝子‘聞’聞，”“冰棱子”的語音帶著東北口音的脆，“說這樣香里就帶著春的氣了，等干透了掛在屋里，一開門就能撞見春天。”

林硯秋把照片投到直播間的角落，觀眾瞬間被戳中了：

【這才是春天該有的樣子啊！】

【奶奶太會了！比我們這些年輕人懂生活】

【能不能在香牌上刻剪紙的紋樣？讓春景、冰紋、香氣纏在一塊兒，那才叫圓滿】

她找出把小巧的刻刀，刀頭尖尖的，是前幾年在古玩市場淘的老物件。“試試？”林硯秋對著鏡頭揚了揚刻刀，然后低頭在香牌邊緣輕輕鑿刻。雨還在下，敲在窗上的聲音密了些，工作室里彌漫著沉香的暖與雨水的涼，兩種氣息纏在一塊兒，竟生出種特別的安寧。冰染布的藍在香泥里若隱若現，像雨霧里藏著的一片天。

刻到一半，手腕不知怎么一歪，香牌“啪嗒”掉在地上。撿起來時，邊角沾了點地上的雨水，那水跡順著香泥的紋路暈開一小片深色，像給誰用毛筆添了筆淡墨，倒把冰紋襯得更像真的雨云了，連帶著那點不規整的邊角，都顯得生動起來。

“這樣倒更好了，”林硯秋對著鏡頭轉了轉香牌，水跡在光線下泛著潤潤的光，“雨水親自給香牌畫了筆，這才是真正的‘雨漬香牌’呢。”

直播快結束時，雨忽然停了。夕陽像被誰從云里拽了出來，金燦燦的光斜斜地照進工作室，落在剛成型的香牌上。冰染布的藍被曬得透亮，香粉的氣息混著雨后泥土的腥氣從開著的窗縫鉆進來，兩種味道纏在一起，竟生出種“雪化了，雨來了，香醒了”的踏實感，像日子終于踩穩了春天的步子。

林硯秋把香牌掛在窗邊的竹鉤上通風，風穿過冰染布的紋路，帶著香息飄出院外，沿著老街的石板路，說不定能飄到河邊的柳樹下。她望著遠處河面上還沒散盡的雨霧，忽然明白，所謂手藝的妙，或許就在于——無論是東北屋檐下的冰棱、南方窗臺上的雨水，還是剪紙里的春景、染布上的冰紋，最后都能被手藝人揉進柴米油鹽的日子里，釀成獨屬于這個時節的味道，不慌不忙，卻能在記憶里留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