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道不同,亦相為謀
- 紅樓:金釵請自重,我只想讀書
- 潺潺如鏡
- 2217字
- 2025-08-18 00:30:00
在與柳承風(fēng)達(dá)成了那充滿了酒氣的“君子協(xié)定”之后,賈瑛在翰林院的日子,總算恢復(fù)了表面的平靜。
他再也沒有遲到過。每日卯時,他都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文書房,然后便一頭扎進(jìn)那浩瀚如海的故紙堆里,不發(fā)一言,不見半點懈怠。
李守忠雖然對他依舊冷著一張臉,卻也再找不到任何可以攻覈的借口和岔子。
而陸謙等一眾年輕的翰林們,則對這位賈竹石愈發(fā)敬佩。他們都以為,是賈瑛用自己的勤勉和才華,一點點地,在軟化這位出了名的老頑固。
他們卻不知道,賈瑛每日那看似平靜的表象之下,是清晨在枯井中攀爬到筋骨欲裂的痛苦,和深夜在沙袋加身下扎馬扎到神思恍惚的堅持。
這份痛苦,無人可知。但那【精神力】與【體質(zhì)】每日都在緩慢增長的奇妙感覺,卻也只有他自己,能體味到其中破而后立的奧秘。
這平靜,持續(xù)了數(shù)日。
直到某一日的下午,被李守忠,親手打破了。
當(dāng)時,陸謙等人又圍在賈瑛身邊,七嘴八舌地,向他請教著關(guān)于那日長亭血案的某些細(xì)節(jié)(自然都是被賈瑛魔改過的版本)。眾人聽得是時而驚呼,時而扼腕,仿佛自己也親歷了那場驚心動魄的廝殺。
就在此時,一聲充滿了酸腐氣的冷哼,極不和諧地,從角落里傳來。
李守忠正拿著一本《春秋》,用眼角的余光,輕蔑地掃視著這邊,嘴里,發(fā)出一聲不大不小、卻足以讓所有人都聽見的、陰陽怪氣的譏諷:
“哼,豎子僥幸,竟也成了英雄事跡了。”
他頓了頓,那干瘦的指節(jié),在書頁上重重一點,意有所指地說道:
“殊不知,匹夫之勇,于國無益!真正的治國安邦之道,全在圣人經(jīng)義之中,豈是靠這些個打打殺殺的血勇之氣,所能成就的?”
這話,瞬間就讓原本熱絡(luò)的氛圍,降到了冰點。陸謙等人,都是臉色一變,氣得想反駁,卻又礙于對方“前輩”和“導(dǎo)師”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然而,所有人都沒想到。
這次,賈瑛,沒有再選擇沉默。
他緩緩地,從那群為他抱不平的朋友中間,站了起來。
他走到李守忠的書案之前,沒有爭辯,也沒有憤怒,而是恭恭敬敬地,對著這位還在吹胡子瞪眼的老者,深深地,行了一個弟子大禮。
隨即,他用一種極其誠懇的、充滿了求知若渴的語氣,朗聲說道:
“先生此言,學(xué)生,不敢茍同。”
“學(xué)生近日,心中正有一惑,百思不得其解。苦思冥想,不得其法。今日既得先生匹夫之勇之教,便斗膽,懇請先生,為我解此一惑!”
這突如其來的請教,讓李守忠都是一愣。他看著眼前這個姿態(tài)謙卑到了極點的年輕人,以為他是要服軟認(rèn)錯了,便冷著臉,矜持地捋了捋他那山羊胡:
“說。”
賈瑛這才直起身子,聲音清朗,字字句句,如同落下的棋子,敲擊在所有人的心上。
“先生,我大周立國,太祖皇帝,是以武功定天下,驅(qū)逐胡虜,光復(fù)中華。此乃不世之功。”
“然,五十年前,戾宗皇帝,亦是重武功,御駕親征,卻致靖安之禍,國本動搖,險些傾覆社稷。”
“后,景宗皇帝,于危難之際,任用賢臣(他特意看了李守忠一眼),保衛(wèi)京師,是以文治,力挽狂瀾。”
他將這段所有人都知道、卻又極其敏感的國史,清晰地,擺在了臺面之上。隨即,他拋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陷阱:
“由此觀之,文與武,于我大周而言,究竟是文為重,還是武為重?其興衰存亡之機(jī),又到底,在何處?”
這個問題,簡直就是一記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李守忠那張清高的臉上!
他是典型的重文輕武的文官,可他又怎敢,去否定太祖皇帝的武功?那是否定國本!
可若他說武重要,又豈不是在打自己這些文臣的臉?!
一時間,李守忠竟被自己最鄙視的這個黃口小兒,給逼入了一個兩難的哲學(xué)死局!
他張了張嘴,只能含含糊糊地,說出幾句“文武之道,當(dāng)如陰陽,一張一弛,互為表里……”之類的、誰都懂,卻又什么都沒解決的、正確的廢話。
而賈瑛,就在此刻,不等他說完,便再次一拜!
然后,用一種斬釘截鐵的、充滿了少年意氣的磅礴之聲,給出了他自己的、那個足以讓滿堂翰林都為之失色的……王炸!
“學(xué)生愚見——”
“文,不是圣賢的文章!武,不是匹夫的殺伐!”
“武,是太祖皇帝驅(qū)逐胡虜,光復(fù)中華的決心!是柳承風(fēng)將軍血戰(zhàn)西直門的忠勇!是我大周朝,賴以立國的保家衛(wèi)國之筋骨!”
“而文,是景宗皇帝與民休息的仁政!是李閣老(李學(xué)民)死諫君王的擔(dān)當(dāng)!是我大周朝,繁衍生息的安民樂業(yè)之血肉!”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文書房內(nèi),振聾發(fā)聵!
“先生只問,孰輕孰重?”
他抬起眼,那雙總是平靜的眸子里,第一次,燃燒起了烈火!
“學(xué)生斗膽——”
“我,全都要!”
“文武,本非對立!以文心,行武事,方能不失其仁;以武骨,行文政,方能不失其威!”
“我大周之衰,不在于重文,亦不在于重武。而在于——”
他的目光,緩緩地,掃過全場,最后,落回到早已被震得目瞪口呆的李守忠的臉上。
“——在于朝堂之上,諸公,只知有文武之爭,有派系之別,卻早已忘了,那四個字……”
“……為國,為民啊!!”
這最后一句話,如同一記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李守忠的心上!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
“派系之別”……
他想起了自己,正是因為當(dāng)年的不知變通,不屑于與人結(jié)黨,才落得如今這懷才不遇的下場……
而眼前這個少年,這個他一直鄙視的、靠圣眷一步登天的投機(jī)者,此刻,竟說出了他這一生,都不敢說,也想不明白的、最通透的道理!
這哪里是恃寵而驕?
這分明是……
這分明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超越了所有派系之爭的、真正的……大格局!大智慧!
李守忠那張總是刻板如石的臉上,第一次,冰層,出現(xiàn)了裂痕。
他看著賈瑛,看著他那張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年輕的臉,那雙銳利的老眼里,所有的輕蔑、鄙夷,都已盡數(shù)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混合著“震撼”、“羞愧”、和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得遇知音”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