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拜師之后，賈瑛的生活便進入了全新的節奏。

卯時。

當整個京城還籠罩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與靜謐之中時，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早已悄無聲息地，將他送到了西郊那座破敗的別苑。

迎接他的，永遠是那個早已在院中獨酌、眼神半醉半醒的老瘋子，和一句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命令。

賈瑛以為，他會從最基礎的扎馬步、站樁功開始學起。

然而，柳承風的教學方式，卻完全顛覆了他對“練武”二字的認知。

沒有招式，沒有心法，只有最原始、最殘酷的、對體能極限的折磨。

第一日的清晨，柳承風什么都沒說，只是將兩只沉甸甸的、裝滿了井水的木桶，扔在了賈瑛的面前，然后，指了指院子里那口深不見底的枯井。

“跳下去?！?

老者的聲音，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

“再爬上來?！?

“什么時候，你能提著這兩桶水，從井底，一躍而上，而桶中的水，半滴不灑，你這第一課，才算過關?！?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那口枯井，足有兩丈之深，井壁常年不見日光，光滑濕滑，遍布青苔，連個落腳的地方都難尋。

但賈瑛沒有問“為什么”，也沒有說“我做不到”。

他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井口那個一邊灌著烈酒，一邊用冰冷的眼神審視著他的老人，隨即，深吸一口氣，脫掉了外衫，一躍而入！

痛苦，從此開始。

井底的陰冷與黑暗，瞬間包裹了他。他一個從未干過粗活的書生，只能靠著指甲，一點點地，在濕滑的井壁上，尋找著可以攀附的縫隙。

摔下去……

再爬上來……

摔得滿身是泥，手上的肌膚被磨得鮮血淋漓……

再爬！

井口之上，柳承風的臉上，沒有半分憐憫，偶爾，還會傳來幾句風涼話般的嘲諷：

“沒吃飯嗎？比姑娘家的繡花還沒力氣！”

“堂堂的案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我看你那點功名，也是花錢買來的吧？”

辰時，天光大亮。

當離開的鐘聲敲響時，賈瑛最終，也沒能完成這個“不可能的任務”。

他渾身是泥，像一條被人從水里撈出來的死狗，趴在井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兩條手臂，酸痛得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在不受控制地、劇烈地發抖。

“滾吧?！?

柳承風只是揮了揮手，如同在驅趕一只礙眼的蒼蠅。

當賈瑛匆忙趕回榮府，強忍著渾身的酸痛，飛快地沐浴更衣，再一路小跑，趕到翰林院時，他終究，還是遲到了。

他一踏入文書房，十幾道目光，便齊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立刻，就撞上了李守忠那張如同千年玄冰般、冰冷的臉。

“賈瑛?！?

李守忠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聲音里，充滿了公開的、毫不掩飾的斥責。

“今日，是你入我翰林院的第七日。卯時點卯，你辰時三刻方至?？墒怯X得，得了陛下兩句夸贊，便可無視這朝廷的法度，將我翰林院的規矩，視若無物了嗎？！”

這番話說得極重，整個文書房，鴉雀無聲。

“先生恕罪，學生……昨夜偶感風寒，起身晚了……”

賈瑛連忙上前，躬身請罪。

“竹石兄可是身子不適？要不要緊？”

陸謙等人立刻關切地圍了上來，試圖替他解圍。

李守忠卻只是冷哼一聲，將所有的善意，都給堵了回去。

“風寒？”

他那雙銳利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賈瑛，

“我倒看你，是夜路走多了，精神不濟吧！年輕人，要愛惜自己的羽毛！”

這句充滿了“暗示”的羞辱，讓陸謙等人都氣得臉色漲紅。

賈瑛沒有再辯解。

他知道，任何語言，在“偏見”面前，都是無力的。

他只是再次告罪，然后，默默地，回到了自己那堆積如山的故紙堆前。

然而，麻煩，才剛剛開始。

地獄式的晨練，幾乎榨干了他全部的體力和精力。一坐下來，一股無法抗拒的疲憊感，便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強撐著，想將心神沉浸到那些枯燥的文字里，眼皮卻重若千斤，不住地打架，神思恍惚。

就在他謄抄一份即將送往內閣的、并不算重要的文稿時，因為一個瞬間的晃神，他那顫抖的手腕，竟一頓！

一個錯字！

一個本不該出現的墨點，就那么，突兀地，出現在了那張雪白的宣紙之上！

賈瑛的心，猛地一沉！

“哼！”

一聲冰冷的冷哼，如同鬼魅般，在他耳邊響起。

李守忠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到了他的身后，臉上，帶著一種“你看，我早就知道你不行”的、勝利者般的鄙夷！

他一把，將那份寫了錯字的“罪證”，抽了過去，高高舉起，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整個文書房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好啊。好一個經世之才?！?

“連最基本的謄抄，都會出錯。這便是陛下特簡的……棟梁之材嗎？”

“這份文稿，老夫會親自，呈送給掌院學士大人，評判！”

這一日，賈瑛幾乎是在所有同僚那同情、擔憂、以及少數人幸災樂禍的目光中，熬過去的。

酉時，下了值。

他拖著那具仿佛已被掏空了的、疲憊不堪的身體，依舊還是讓靜云，備上了酒肉，再次，趕往了西郊的別苑。

迎接他的，是另一場地獄式的“夜練”——身上綁著二十斤的沙袋，在院中，扎那最基礎、也最熬人的馬步。

不知過了多久，他只覺得自己的雙腿，早已失去了知覺，整個人，意識都開始模糊。

最終，眼前一黑，便徹底，昏睡了過去。

……

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日的凌晨，依舊是那片熟悉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那間破舊的柴房的干草堆上。

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每一寸筋骨，都還在叫囂著酸痛，仿佛被幾十頭牛，來回碾過一般。

但……

他有些驚奇地發現。

自己的頭腦，自己的精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明、敏銳！

那種感覺，就像是狂風暴雨過后，一片狼藉的大地之上，天空，卻被洗刷得澄澈如鏡，連最遙遠的星辰，都看得清清楚楚！

仿佛一夜的極限體能消耗，將他身體里所有的“雜質”，與那身臭汗一同，都給徹底排空了。

而就在此時，【天機鑒】的朱砂批語，也如同一道溫暖的溪流，在他的意識深處，緩緩流淌而過。

【檢測到宿主，正在進行‘極限淬體’……身體之潛能，已被初步激發……】

【恭喜！你的精神，已于極限疲憊中，獲得突破！】

【精神力+1】

【體質+1】

【旁注：此等熬煉之法，雖酷烈兇險，然，若能持之以恒，破而后立，日后……或有不可思議之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