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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蚍蜉撼樹

如今的觀書齋,已然成了府里一個不可忽視的存在。

每日里送來的新鮮瓜果、精美點心,比寶玉那邊都不遑多讓。

來往的丫鬟仆婦,見了賈瑛,無不遠遠地便垂手躬身,恭敬地道一聲“瑛二爺”。

這等體面,自然也成了某些人眼中拔不掉的釘,肉中刺。

這一日,賈瑛正在齋中,就著明亮的窗光,潛心研究那本《景順同年錄》。

他沒有急著去模仿誰的筆跡,或是背誦哪篇冷僻的文章。

他知道,真正的“模仿”,是得其“神”而非其“形”。

他將同年錄中,那位主考官王承澤的序文,以及其師長——吏部尚書張德明的早期文章,并列擺放,反復揣摩、對比。

【天機鑒】的朱砂批語,也適時地在書頁上浮現,為他指點迷津。

【王承澤之文風,脫胎于其師張德明,然早期更重“經世致用”,好引兵法、算術入題,以論證其觀點之務實。其書法,則于沉穩端正中,暗藏一絲不為人察的鋒銳。若應試之文,能于堂皇正大之中,兼備這“務實”與“鋒銳”,必搔其癢處。】

賈瑛了然于胸。

這一個月的時間,他要做的,不僅僅是溫習經義,更是要將自己整個行文的“風格”,向著這種王承澤喜好的方向去靠攏、去打磨。

這是一種近乎“量身定制”的應試策略,比任何押題都更高明。

就在他沉浸其中時,小廝墨雨在門外輕聲通報:

“二爺,環三爺來了。”

賈瑛抬起頭,眉毛微不可察地一挑。

賈環?

他來做什么?

自那日綴錦閣一別,這位三弟可從未踏足過自己這里。

今日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請他進來。”

賈瑛不動聲色,將桌上的《同年錄》收起,只留下一本普通的《禮記》做掩飾。

片刻后,賈環便一個人,低著頭,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今日一反常態,穿得干凈整潔,手里還捧著一個不大不小的錦盒。

“瑛二哥。”

他一進門,便對著賈瑛,畢恭畢敬地作了一揖。

“三弟來了,快坐。”

賈瑛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仿佛真的是個熱情好客的兄長。

賈環依言坐下,卻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將手中的錦盒往前一推,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前兒聽說二哥得了老太太賞的好硯臺,我們娘兒們也沒什么好東西。這是我……我攢了幾個月的錢,在外頭淘換來的一塊好墨。想著二哥府試在即,正好用得上,也算……也算是我這做弟弟的一點心意。”

【天機鑒】立刻浮現出賈瑛早已料到的批語。

【器物玄光:‘敗絮’墨錠。此墨外表用上好桐油煙墨包裹,內里卻填滿了質地粗劣的炭渣與膠泥。若用此墨研磨,初時無異,然入水稍久,便會化為一灘混雜著砂礫的污泥,不僅無法書寫,更會瞬間污損硯臺與紙張,難以清洗。】

【賈環,內心竊喜。他認定賈瑛必會在考場上使用這塊‘新墨’,屆時當眾出丑,污了考卷,便是天大的才華,也只能名落孫山。此計歹毒,一石二鳥。】

好一個“弟弟的心意”!

賈瑛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他連忙起身,將那錦盒接了過來,打開一看,更是連聲贊嘆:

“哎呀!這……這墨色烏黑發亮,還帶著淡淡的松香,一看就是頂尖的徽墨!三弟,你這禮物太貴重了,我如何敢收?”

他的影帝之心全力發動,那副驚喜、感激又略帶惶恐的表情,演得活靈活現。

賈環見他如此輕易便上了鉤,心中大定,愈發“誠懇”地推辭道:

“二哥哪里話!你我兄弟,何分彼此?你快收下!你若不收,就是看不起我這庶出的弟弟!”

他甚至不惜用自貶的方式,來將這塊毒墨硬塞給賈瑛。

賈瑛推辭不過,只得千恩萬謝地將那方墨收了下來,還鄭重地將其擺在了自己的澄泥硯旁邊,一副“視若珍寶”的樣子。

他又熱情地留賈環喝茶,言語間,不斷地“請教”著讀書上的問題,姿態放得極低。

“……三弟當真聰慧,此句《大學》的解法,竟比我還通透幾分。”

“聽聞伯父大人時常親自指點你的功課,真真羨煞為兄了。”

一句句吹捧,讓賈環那點可憐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他只覺得眼前的賈瑛,也不過是個運氣好些的書呆子罷了,渾然忘了自己是來干嘛的,竟真的就著幾句經義,賣弄了起來。

半個時辰后,賈環心滿意足地離去了。

他幾乎可以預見,在不久后的府試考場上,賈瑛是如何手忙腳亂、在一眾考官的鄙夷目光中,毀掉自己前程的場景。

他走后,賈瑛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變得如寒冰般冷冽。

一旁侍立的墨雨,看著桌上那方精美的墨錠,眼中也露出幾分疑惑與擔憂。

賈瑛卻沒有多做解釋,他要的就是讓這個賈母的眼睛看到一切。

“去,打一盆清水來。”

清水端來。

賈瑛拿起那塊墨,在墨雨驚愕的目光中,直接將其,扔進了水盆里。

一開始,并無異狀。

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那塊看似堅硬的墨錠,竟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在水中迅速地軟化、溶解。

很快,一盆清澈見底的水,就變成了一灘混雜著黑色炭渣、黃色泥沙的、散發著惡臭的污泥。

幾粒頑固的砂石,更是沉在盆底,在水中折射著令人心悸的寒光。

墨雨倒吸了一口冷氣,臉色瞬間煞白。

他如何能不明白,若是二爺真的在考場上用了這墨……那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他看著賈瑛,眼中充滿了后怕與憤怒。

賈瑛卻只是平靜地,看著那盆污泥,仿佛在看一出早已預料到結局的鬧劇。

“墨雨,”

他緩緩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墨雨,你是個聰明人,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把這盆‘好東西’,端到外面去。尋個僻靜的墻角,倒了它。”

他頓了頓,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著自己這個機靈的小廝,補充了一句:

“記住,就說是我不慎手滑,掉進水里的。其他的,你什么也沒看見,明白嗎?”

墨雨心中劇震,連忙躬身應是,端著那盆污泥,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從此,他對這位年紀輕輕的主子,再無半分疑慮,只剩下百分百的信服。

賈瑛重新坐回書案前。

窗外,暮色漸沉。

他將賈環送來的那個空蕩蕩的、漂亮的錦盒,隨手扔進了紙簍。

然后,重新取出了那本泛黃的《景順同年錄》,將自己的心神,再一次,完全沉浸在了那一個個流淌著千年智慧與權謀的文字之中。

一只欲要撼樹的蚍蜉,已經被他輕輕地,彈指拂去。

而他這柄即將出鞘的麒麟之劍,正在這無人打擾的靜謐中,于那卷古籍的磨礪之下,悄然磨礪出,足以驚動天下的第一道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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