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正處在一場億萬年輪回的間隙。

曾歷毀滅，又得重生。末法時代的余燼尚未完全冷卻，稀薄卻堅韌的靈氣已悄然漫過大地，像初生的藤蔓，纏繞著蘇醒的山川。

在這片重啟的天地里，有一處高嶺橫亙云端，終年被大雪覆蓋。雪片落了不知多少歲月，將山巔的巖石磨得溫潤，也將人間的秩序隔絕在外——即便是那些自命不凡的“王”，目光也難以穿透這里的風雪。

傳說，千年前便有一道神魂墜于此地。他曾是神界的存在，卻在此間一次次托生，又一次次寂滅。修行的痕跡藏在雪層之下，輪回的印記刻進山脈肌理。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以天道為鎖，將他困在了這片風雪里，走不出，也離不開。

你瞧這高原，暴雪正扯著漫天雪絮肆虐。有個少年本想往高處尋些獵物，卻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風雪堵在了山洞里。此刻他縮在巖壁邊，眉頭緊蹙，顯然正被噩夢纏縛——

“凌云！你觸犯天條，本該斷魂滅識，貶入人界！可知錯？”

夢中的聲音威嚴如雷。“若肯向修羅族謝罪，將神魂奉上，你的金身尚可留在神界?！?

凌云的聲音卻帶著冰碴般的硬氣，一聲冷哼撞碎了周遭的威壓：“原以為神界清寧，到頭來與下界蠅營狗茍何異？這金身，留著何用！”

他揚手打斷了后續的勸誡，字字擲地：“斷魂？不必勞煩?！?

說罷，縱身躍下斷魂臺。那道曾震徹神界的神魂，如流星墜向人間，帶著不甘與決絕，在虛空中撕裂出長長的光痕。

畫面驟然翻轉。

殘陽如血，映著一位秦國將軍的甲胄。雷羽拄著槍，身后是尸山血海，陣地猶在，卻已無可用之兵。遠處，敵軍的吶喊如潮水般再次涌來。他望著身邊倒伏的將士，忽然笑了，笑聲里混著血沫。

“秦王……末將，誓死守住這陣?！?

他猛地拔起插在地上的戰旗，旗桿作槍，孤身沖向黑壓壓的敵軍。刀光劍影里，身影越來越小，最終被亂軍吞沒。

“秦王！——”

山洞里，少年猛地驚醒，雙手死死抱住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淚水混著冷汗滑落，他還在無意識地呢喃，聲音嘶啞得像被風雪磨過：“秦王……秦王……”

洞外的暴雪仍在呼嘯，仿佛要將這短暫的驚悸，連同少年的囈語，一并埋進無邊的白里。

少年定了定神，望向洞口。雪勢果然小了些，風也收了些力道，不再像剛才那樣橫沖直撞。他低頭看了看腳邊的火堆，火星正一點點往下沉，眼看就要熄了。心里忽然冒出個念頭：說不定等這火徹底滅了，雪也就真停了。

剛才夢里的畫面還在眼前晃——秦王的背影，凌云墜向深淵的決絕，那些面孔、那些聲音，清晰得不像假的。他們是誰？為什么會闖到自己夢里來？

他撓了撓頭，把那些紛亂的念頭按下去?！跋攵嗔讼攵嗔?，”嘴里嘟囔著，像是在說服自己，“夢就是夢，哪能當真呢。”

指尖碰到身邊裹著的獵物，是兩只肥碩的兔子，皮毛上還沾著雪粒。他眼睛一亮，剛才的恍惚一掃而空，咧開嘴笑了：“阿媽見了這倆，肯定高興。今晚能喝上熱湯了！”

話音剛落，洞外的雪徹底歇了。陽光從云層的縫隙里漏下來，給白茫茫的山尖鍍上一層淡金。少年扛起兔子，踩著沒過腳踝的雪，腳步輕快地往山下跑，身后的腳印很快被新落的細雪輕輕蓋住，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

少年熟稔山路，不到一個時辰便抵了山腳。遠處雪地里嵌著一片黑黢黢的影子，正是他住的村落。天已擦黑，暮色正順著山脊往下淌。

這村子喚作“雪神村”。老人們常說，幾千年前有一道神界神魂墜在此地，從那以后，這片土地就變了——此前原是綠蔭漫山、花開不敗的暖地，神魂落下后，雪才終年不歇地覆蓋了高原。

大雪埋了不少生靈，卻也給留下的萬物鍍了層“異稟”：活下來的動植物極少生病，村里的人更是少見短壽，九十歲才算尋常年紀。都說這是沾了那道神魂的氣。

就連山外的王公貴族，也常揣著金銀，不遠萬里尋到村南深處的“祭壇”，只為求一口傳說中的圣水，盼能沾點神澤，換得些生機。更奇的是，自“神雪”蓋了這高原，任是妖魔鬼怪、山精水怪，竟沒一個能闖進來。風雪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把這里圈成了亂世里難得的安生地。

少年望著村口那幾盞亮起的燈火，腳步又快了些，懷里的兔子皮毛蹭著凍紅的臉頰，帶著點暖乎乎的生氣。

“玄羽！玄羽——”

少年還沒踏進村口，脆生生的呼喊就裹著雪后的寒氣飄了過來。抬眼望去，雪地里立著個小小的身影，個子不算高，裹著一身淺紅的防寒服，像株頂著雪的小漿果，透著股機靈勁兒。

到了近前，玄羽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笑問：“霂霂，這么晚了，怎么還在這兒等？”

“哼！”少女先是狠狠撇了撇嘴，跟著攥起小拳頭，結結實實捶在他肚子上。玄羽“嘶”地抽了口冷氣，臉色霎時白了幾分，疼得說不出話來。

“你還有臉問！”霂霂瞪著他，氣鼓鼓的，“說好一起上山找吃食，你倒好，自己跑沒影了！今天還下了‘祭雪’，風那么大，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說著，小嘴撅得能掛住油瓶兒。

玄羽這才想起約好的事，尷尬地撓撓頭，趕緊把背上的筐卸下來，拎出兩只肥兔子晃了晃：“你看，逮著好東西了。晚上請你喝兔子湯，最肥的那種，別氣了好不好？”

“行吧，看在你這么誠懇的份上，先饒你這遭！”霂霂臉上的氣勁兒明顯散了，卻還故意揚著下巴，“不過只是暫時的，下次再敢這樣，我一拳……哼，讓你記牢！”

說著，她很自然地牽住玄羽的手，蹦蹦跳跳地往他家走。到了門口，望著屋里亮著的昏黃油燈，還有煙囪里慢悠悠飄出的淡青色煙縷，霂霂眼睛一亮，知道阿媽準是把飯做好了。她脆生生地朝著屋里喊：“阿媽！玄羽說要請我吃飯呢！”

屋里先飄出一陣溫溫柔柔的回應：“哎呀，是霂霂來啦！快進來，飯都齊了，就差最后一道菜。給你留了愛吃的燉牛肉，特地加了點辣，你嘗嘗合不合口！”話音剛落，跟著就傳來幾句帶著嗔怪的數落，“玄羽！這都什么時辰了才回來？你要是再野，干脆學你那個死鬼爹，別進這個門了！”

可后半句還沒飄出屋，兩個孩子早已經扒著桌邊坐下，對著滿桌熱菜大快朵頤起來。玄羽餓得狠了，筷子扒拉得飛快，嘴里塞得鼓鼓囊囊。霂霂一邊小口吃著，一邊抬眼瞅他，嘴角彎著淺淺的笑，眼神里藏著點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縱容。

屋外，夜色像塊柔軟的絨布，輕輕蓋在了整個村落上。家家戶戶的油燈次第亮起，暖黃的光透過窗紙，在雪地上暈開一小片溫柔的亮。夜空里，又有細碎的雪沫子悠悠落下來，像是在悄悄迎接著這個從風雪里歸來的少年，把他的腳印、他的疲憊，都輕輕攏進這無邊的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