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們眼前的美麗小世界仿佛驟然失去了支撐。

翠綠色的光點一個接一個湮滅，花樹、藤蔓、清風與鳥鳴一同化作碎裂的幻影。

空間四周如同玻璃般開裂，深邃的裂紋蔓延至天穹——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

那是徹骨的排斥。

索倫與芙蕾雅幾乎在同一時間感受到了一股劇烈的牽扯力，身體被狠狠拉扯著，像是被無形的洪流裹挾。

天地旋轉，視線模糊，他們失去了方向感，只能任憑這股力量將自己席卷。

等到一切終于歸于寂靜時，他們已然跌坐在一片潮濕而冰冷的土地上。

空氣沉重，死寂，帶著腐朽的濕氣。

熟悉的陰郁壓迫感再次籠罩而來——他們回到了幽暗之森。

漆黑的樹洞如同一張巨獸的口，靜靜矗立在前方，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荒唐的幻夢。

索倫輕輕呼出一口氣，抬手揉了揉凌亂的頭發，像是要確認自己并沒有徹底失去清醒。他環顧四周，仔細辨別了幾次，確認附近沒有潛伏的危險，這才緩緩收回目光。

就在不遠處，芙蕾雅安靜地蜷坐在地面上。

她雙臂環抱著雙膝，頭顱伏在膝間，墨綠色的發絲散落在肩頭——沒有哭泣的聲音，卻安靜得仿佛將所有情緒都深深埋進了心底。

索倫看著她，眼神輕輕一黯。

那一瞬，他仿佛從她纖細的背影上看到了某種孤獨與脆弱，像是被剝去了所有堅硬外殼，只余下一個被風吹得顫抖的靈魂。

他輕輕嘆息一聲，緩步走上前去。

腳步極輕，生怕驚擾她。

最終，他在她的身后停下，靜靜望著她的背影，心中卻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他想說些什么，想安慰她，想給她一個堅定的理由，甚至只是想告訴她“不必害怕”……可話到唇邊，卻又全都凝固住了。

他很清楚，空洞的安慰對眼前的她毫無意義。

于是，索倫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眉宇間帶著糾結與遲疑，手在身側微微收緊，像是想要伸出，卻又在最后一刻生生忍住。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芙蕾雅卻先一步輕輕發聲。

“為什么是我？”

她的聲音低低的，透著一絲哽咽，卻意外的清晰。

“為什么偏偏是我和芙蕾娜？”

空氣在這一刻靜得可怕。

芙蕾雅緩緩抬起頭，望向漆黑的前方，眼神黯淡得仿佛失去了光。心底的獨白卻在這一刻一層層涌出——

她們不過是想要過上一個普通而溫馨的生活，想要在一個沒有歧視與敵意的新世界里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從此安安穩穩地一直平靜地生活下去。

或許，她還可能會有一個愛人，會與他擁有一個孩子，甚至一對孩子。

然后一家人帶著歡笑，在那個索倫口中比穆林德爾好上一千倍、一萬倍的新世界里，去體驗一切自己小時候未曾擁有過的東西。

——包括，她一直渴望卻未曾謀面的，父母的愛。

想到這里，芙蕾雅的心情愈發晦暗。

明明就在方才，那位森之魔女說自己是她們姐妹的母親的妹妹，她的親人。

可是還沒等她來得及開口詢問，對方就已化作了懷中仍在輕輕跳動的翠綠色心臟。

留下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份沉重到讓人幾乎窒息的責任。

復興精靈一族……

芙蕾雅低垂著眼睫，指尖緊緊攏住了懷中的精靈之心。

她從未想過自己與人類有何不同——她只是一個會用一些魔法的女孩，僅此而已。

她不曾想成為英雄，不曾想成為救世主。

她只是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小生活，一個嶄新的未來。

不求有多么光明。

只要不要再像現在這樣，被迫蜷縮在幽暗之森的陰暗角落里，過著自欺欺人的虛假平靜就好。

“為什么非要是我們？”

索倫沒有立刻回應芙蕾雅的質問。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眸光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隨即緩緩走到她身邊，在她旁邊坐下。

地面潮濕冰冷，帶著泥土與落葉的味道，他卻像是全然不在意。雙手往后撐在地面上，仰身望向頭頂那片幾乎被漆黑枝葉完全遮蔽的天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把胸腔里的濁氣與沉重一并吐出。

“人生在世，總會有很多事情……并不能完全稱心如意。”

他的聲音低緩，卻帶著一種平實的安穩。

“因為你所扮演的角色不同，人們會強加給你很多你不想要、同時也不理解的殷切希望。比如木匠的孩子會被要求在三歲時就能打磨出一把屬于自己的小木椅；魔法學院老師的孩子，則會被關在小房間里一遍又一遍地背誦那些枯燥無味的魔法公式。”

索倫微微偏過頭，注視著身旁的芙蕾雅，眼神真摯而坦然。

“你也一樣，只是恰巧成為了一個比較特殊的人而已。而人們……施加給你的希望，是讓你成為一個大英雄，能拯救一個族群的大救星。”

他頓了頓，嘴角牽出一絲極淺的弧度，帶著點自嘲似的輕快：

“聽起來很酷，不是嗎？”

短暫的沉默在夜色中蔓延。

風拂過枝葉，沙沙作響，仿佛為這句話添上了一段低沉的余音。

索倫收回目光，繼續說道：

“但如果你對這件事情并不感冒，也沒關系。你可以換個角度去看待它。”

他的聲音放得極輕，卻透著一種堅定。

“至少，有了精靈古樹的魔力，芙蕾娜不是就有救了嗎？這不正是我們最初的目標嗎？至于拯救精靈一族……”

他抬起頭，目光望向黑沉沉的樹影，仿佛在那片無盡的黑暗中，看見了某種難以言說的光。

“那只是順路而已。”

說到這里，他緩緩起身，動作不緊不慢，像是要把所有沉重都壓在身后。

然后，他轉過身，朝著芙蕾雅伸出了手。

掌心溫熱而穩固，映襯在昏暗的夜色中，像是一點微小卻堅韌的火光。

“來吧。”

索倫的笑容終于再次浮現，這一次沒有虛假，也沒有勉強，只有屬于他的那份陽光與篤定。

“既然一切已成定局，那就不要再多想了。只要我們還一直走在通往幸福的道路上……那就昂首挺胸地繼續走下去就好了。”

索倫看著眼前神情仍舊低落的少女，臉上的笑容卻逐漸明亮了起來。

“至于這條通往幸福的道路的第一步，”他輕輕聳了聳肩，嘴角勾起一絲頑皮的弧度：

“便是去拯救我們那位可憐又可愛的芙蕾娜，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