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當索倫看到那顆龐大古樹時的第一眼，他的心中便莫名地涌現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壓抑與恐懼感，而芙蕾雅之后的解釋更是極大程度上助長了存在于他心中的緊張情緒……

一時間，索倫與芙蕾雅就那樣靜靜地對視著，眼中同樣存留有對于最后一塊鏡面中的神秘古樹的敬畏與無奈。

但最終，還是索倫率先開口，打破了木屋內那令人感到無比窒息的壓抑氣氛。

“看來……想要拿回芙蕾娜的全部靈魂碎片，說不定我們還真有機會成為第一批能夠在見到那顆……古樹之后成功存活下來的探險者。”

說這句話時，索倫故作輕松地微笑了一下，試圖通過鼓勵的話語讓已然雙目晦暗的芙蕾雅稍稍振作一些——雖然在芙蕾雅的眼中，這個微笑僵硬與難看到像是索倫嘴角的肌肉突然抽搐了一下。

但毫無疑問的是，索倫試圖打破眼下的僵局的努力還是成功地奏效了，并讓芙蕾雅也隨之露出了一個微笑——雖然看起來總有股苦澀的意味。

可這并不代表芙蕾雅會因此而重新燃起將芙蕾娜的靈魂修補完整的殷切希望。

作為曾在幽暗之森長久生活過并對這里的幾乎一切事物都了如指掌的貨真價實的本地人，沒有人比芙蕾雅更懂得那顆神秘古樹的可怕之處……

“索倫，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作為一個曾在幽暗之森生活了十幾年的本地人，我還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一件真實發生在幽暗之森，并讓生活在這里的人們至今都感到無比心悸的真實事件……”

在露出了一個仿若曇花一現般的勉強微笑之后，芙蕾雅的嘴角再次緊繃了起來，她用憂傷的眼神輕輕看了仍舊躺在桌上昏迷不醒的芙蕾娜，輕聲嘆息道：

“……你知道嗎，索倫。”

芙蕾雅的聲音緩緩響起，像是夜風拂過林梢，輕柔，卻在無意間帶來了一絲森冷。她的眼神凝在靈魂之窗那株龐大到不可思議的古樹倒影上，明明隔著鏡面，可她的呼吸卻仿佛被那無聲的壓迫緊緊攫住，心口也跟著一沉。

“在數十年前，幽暗之森并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她的聲音極輕，像是從記憶深處被硬生生拉扯出來的低語，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力量，仿佛正揭開一段早已蒙塵的往事。

“那時候，這里……其實很繁榮。至少相較于現在的幽暗荒涼，它曾經是一片有人氣息的樂土。雖然不能與外界的城邦相比，但在這片林海中，曾生活著不下于一個小鎮的人口。”

芙蕾雅的目光有些飄遠，似乎透過眼前的火光，回到了那個她未曾親眼見過、卻無比熟悉的年代。

“她們大多是魔女。”她微微頓了頓，唇角浮現出一絲苦澀的弧度：

“她們因為種種理由，從全國各地流亡而來——有人因觸怒了教廷被判為異端，有人因身懷異能而遭族人逐出，也有人僅僅因為‘與眾不同’就被貼上了惡意的標簽……但在最后，她們都選擇了幽暗之森，將這里當作最后的歸宿。”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溫柔的懷想：

“她們在這片看似陰森的森林里，建立了一個簡陋卻溫暖的聚落。沒有華麗的宮殿，沒有豐厚的財富，但她們彼此依靠，采集漿果、狩獵野物、交換藥草和符咒。篝火旁能聽到笑聲，屋舍間飄散著食物的香氣，孩子們追逐著林間的小獸……日子雖清苦，卻安穩。至少，她們不必再提心吊膽地逃亡，也不用時刻擔心被人驅逐。”

芙蕾雅的聲音很輕，卻像是在一筆一畫地描摹一幅畫卷，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眷戀。

索倫靜靜聽著，眼中不由自主浮現出想象的畫面——

黑夜里跳躍的篝火，魔女們用輕聲歌唱掩蓋心中的孤獨，孩子們追逐著銀光閃爍的螢火蟲……

那樣的景象，與今日的幽暗之森簡直天壤之別。

然而，芙蕾雅的語調忽然低沉下去，溫潤的畫卷驟然生出裂痕。

“可是……這樣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太久。”

她的手指不自覺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輕輕摩挲桌面，發出幾不可聞的摩擦聲。

“當時的教廷主教，還有王國的皇帝，漸漸察覺到這片森林里存在著一個屬于魔女的聚落。對于他們來說，這樣的‘污穢’是不能被容忍的。”

她抬眸看了索倫一眼，那眼神中帶著一抹鋒銳的冷意和難以抑制的痛意：

“于是，他們建立了一支強大的十字軍，以討伐異端的名義，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幽暗之森。”

芙蕾雅的聲音微微顫抖，像是壓抑在胸腔中的某種情緒終于泄出：

“重甲壓得大地轟鳴，圣徽在林間閃耀，神術的光芒驅散黑夜……在他們眼中，那些魔女們不過是必須被凈化、被消除的骯臟污點。”

“人數寡少的魔女，怎可能抵擋那樣的軍勢？”

她的眼神暗了下去，像是親眼見過那場血與火的洗禮：

“她們奮力抵抗，可終究一退再退。尸體堆積在林間，鮮血染紅了土地。笑聲與歌聲消散，篝火熄滅，屋舍成灰……所有溫暖，都被鐵與火碾成了絕望……”

“最終，在走投無路之下，她們被迫退入了幽暗之森的核心區域——并在那里，第一次見到了那株……傳說中的古樹。”

說到這里，芙蕾雅的聲音頓住，胸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那雙總是凌厲的眼睛，此刻卻浮上了罕見的迷惘。

“而在那之后的事情……”她緩緩搖頭，聲音低得像是風中呢喃：

“沒有人知道。那些魔女再也沒有回來。她們的蹤跡從此消散。世人唯一知道的是……那一日——幽暗之森徹底暴走了。”

她的語氣壓抑到近乎顫抖：

“無數野獸雙目赤紅，帶著嗜血的光芒撲殺一切。漆黑的荊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盤繞著吞沒森林。無數樹木化作扭曲的樹妖，攜帶著濃郁的黑暗之力，將整片森林推入癲狂——那股力量甚至一度開始向外蔓延！”

芙蕾雅的聲音驟然一緊，像是咬著牙才將那份沉重壓下：“若非十字軍拼死抵抗，最終把王國內大半的精銳都葬送在了這里……今天的穆林德爾，或許早已化作一片廢墟。”

最后一句話落下時，她輕輕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一片陰影。聲音低得幾乎只剩下呼吸：

“所以，索倫……你明白了嗎？那棵樹，不是我們能夠輕易觸碰的東西。它是……禁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