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剎，被磨得閃閃發光的獵刀便在昏暗的夜色里閃過了一道寒光，帶著雨水和泥漿的氣息……”

“芙蕾娜連叫都沒叫一聲——甚至連本能的防御動作都沒來得及做出了，獵刀的刀鋒就干凈利落地切開了她的喉嚨?！?

“所有人都能聽見芙蕾娜的皮肉被割開的聲音——很輕，但卻比轟隆隆的雷聲還要刺耳，聽起來與裁縫切割皮具時的聲音一模一樣?！?

“她的血很溫熱、很濃稠，從那道深到見骨的傷口里猛地噴出來，直接濺在了艾伯特的臉上、衣領上?！?

“雨還在下，可那一刻我只看得見她血的顏色——起初鮮艷的紅色，但很快便被雨稀釋成了詭異的暗褐色，蜿蜒著順著她的下巴、脖頸、胸口，一點點滑落?！?

“而在這一切發生的時候，芙蕾娜連一聲尖叫都沒有發出來……只是睜大了眼睛，眼珠顫抖著去看向她姐姐。”

中年人喘了一口氣，聲音變得粗糲：

“所有人都能聽到芙蕾雅在尖叫——她抱著自己妹妹的尸體尖叫，聲音凄厲到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女巫。”

“但艾伯特手里的刀還在滴著血，他再一次將獵刀舉了起來，對準了芙蕾雅的脖子——然后……”

中年人的聲音忽然一頓，眼神中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恐與一絲莫名其妙的釋然：

“然后地面動了?！?

“艾伯特能看見無數漆黑的藤蔓像瘋了一樣從她身后的泥土里暴漲出來，帶著濕泥的味道和尖銳的破裂聲，像一群無形的毒蛇，硬生生纏住了他——藤蔓上的倒刺扎進了他的皮肉，血在雨中飛濺開來。”

“骨頭斷裂的聲音旋即響起，在連綿不絕的雨聲里，比任何一聲驚雷都要清楚。”

“而那只原本與芙蕾娜靠在一起的巨狼則仰起頭怒吼了一聲——那聲音像是從地底深處爬出來的怒火。它沖上前，叼起了芙蕾娜的尸體，血水順著它的獠牙滴在地上，很快就被泥水吞沒……”

“在此之后，那頭巨狼便又來到了芙蕾雅的身邊，示意她爬上來。那孩子一邊哭一邊爬上去，眼睛還死死地盯著著她妹妹冰冷的身體。”

“她們逃走了——或者說，被那只狼帶回了幽暗之森。自那以后，便再沒有人見過她們。”

爐火發出一聲輕微的爆裂，屋內恢復了死寂。

輕微的火光映在中年人布滿皺紋的臉上，讓他的眼窩變得更加深邃，像是兩個藏著不肯見天日秘密的黑洞……

至此，中年人的講述便結束了，他低著頭，仍由自己的手垂在膝上，指尖微微發白。

索倫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立刻開口——他已經被這個可怕、愚昧、瘋狂到離譜的故事沖擊得暫時失去了表達的能力，內心只有深深的驚駭與難以言述的……

恐懼。

他不是不知道穆林德爾王國的人們對于天生擁有不被教會所承認的魔法心懷恐懼與排斥，但卻未曾想到這種愚昧落后到甚至讓人感到恐懼的執念竟能催生出如此恐怖的事情——

可怕到甚至能讓一個老來得女的溫和養父突然抬起屠刀砍殺向自己突然展現出一點兒魔法天賦的女兒。

沒有任何審判的過程，或者說審判的結果早在村民們發覺那對姐妹身上可能存在著魔法天賦之后的一瞬間就已經形成并宣判。

趕盡殺絕，這就是穆林德爾王國的人們對于魔法的態度——盡管教會的神父與修女們可以肆意使用所謂的“被承認”的魔法。

索倫不理解這里的人們為什么會打心底里接受這樣嚴苛且雙標到完全讓人無法理解的禁魔觀念。

當然，索倫也并不打算去理解，他只是慶幸自己在離開幽暗之森前往這個村子求助時提前把他的那把魔法匕首插在了幽暗之森邊緣的一顆樹上，并沒有帶在自己身上。

要不然的話……

索倫十分懷疑自己現在所接受的恐怕便不是及時的救治與溫暖的住房，而是能夠輕易割開人的喉嚨的獵刀。

短暫的沉默之后，索倫才用微微有些顫抖的聲音輕聲開口：

“真是個……不錯的結局，你們殺死了其中一個女巫，干得漂亮……”

索倫又一次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但中年人的反應卻出乎意料的冷淡，像是壓根沒聽到索倫虛偽的夸贊。

只是在長久的停滯之后，中年人的嘴角突然咧開了一個苦澀的弧度，像是自言自語般開口說道：

“相信你也猜到了吧，其實……我就是那個殺死了女巫的艾伯特，芙蕾雅……不，另一個女巫的巫術并沒有殺死我，也沒有吸我的血——她饒了我一命?！?

對此，索倫雖然早有預料，但也只能支支吾吾地露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

他并不想與眼前這位曾經不分青紅皂白地殺死了自己養女的中年人起沖突，在真正了解了這個國度的可怕之處之后，索倫唯一想做的，便是安安靜靜地在這里養好傷，然后趕緊離開。

至于命運魔女什么的，索倫已經暫時失去了探求的欲望。

現在的他只想要安全地離開這個愚昧的國度。

但現實總是難以讓人得償所愿，尤其是在一個人特別想要做某件事情的時候——就好像全世界的惡意都在那一剎吻了上來……

在接下來的一周里，索倫的生活安靜得近乎單調。

白日里，艾伯特會帶著獵弓出門，不知去了哪里打獵或查看陷阱，只留索倫一個人在屋里。

索倫有時會坐在小窗前，看著外面霧中時隱時現的灰影——那可能是野鹿，也可能是更不該存在于森林里的東西。

夜晚，風會拍打木板墻，發出低沉的空洞聲響，像是在提醒他，這片隱藏著無數可怕秘密的黑森林從未真正意義上沉睡過……

但無論如何，索倫的身體正在恢復。

每天早晨他換藥時，都能清楚感受到腫脹的消退與皮肉的愈合。

甚至到了第七日，他已經可以慢慢挪著步子去幫艾伯特添柴、倒水，偶爾還會幫他整理獵具。

這種微妙的平衡維持到了第八天的清晨。

當第一縷灰白色的晨光透過窗縫鉆進屋內，照亮他那只已經能穩穩踩地的腳時，索倫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恢復到了足夠支持他離開的程度。

他一邊收拾行囊，一邊在心里暗暗盤算著路線——

要趁天氣放晴之前，繞過幽暗之森的南麓，盡快離開這個王國。

可就在這時……

一小隊負傷的騎士與神職人員突然出現在了這個偏僻的村落中，并在稍作休整之后，宣布臨時征調村子內的所有青壯男性，與他們一起前往幽暗之森討伐一位襲擊了他們的可怕巫女……

而年輕力壯的索倫，自然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被征調的那部分村民的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