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

阿爾特上將的面容堅硬如鐵，唇線緊繃，眼中沒有絲毫的猶豫或遲疑。

不待眾人反應過來，他編堅定地放下了那只舉起的手掌。

那是“開火”的信號。

“不！！！”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梅麗莎驚叫出聲，她驟然朝父親的方向邁出半步，臉色驟變，瞳孔劇烈收縮。

她不是沒想到父親會下令處決索倫與那個女孩——只是沒想到會下得如此果斷，如此冷血，如此……不留余地。

“砰——砰砰砰！！！”

槍響了，震耳欲聾。

數十上百發由奧術之塔的煉金工坊精心制作的煉金子彈幾乎在同一時刻傾瀉而出，疾馳的彈道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恐怖的白痕，呼嘯著、筆直地朝著那一對仍站在原地的身影激射而去！

那一剎，奧莉薇亞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只覺得世界似乎在這一瞬間變得無比安靜，只有她與索倫彼此之間的呼吸與心跳——

或許還有數十上百道子彈破空而來的凄厲尖嘯……

而在下一秒……

“趴下！”

在索倫的低喝聲中，她整個人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巨力猛然撞倒在了地上。

五感在剎那間回歸，但卻只能感覺到自己被一個溫熱卻帶著濃郁血腥氣息的健碩身軀攬在了他的懷抱之中……

刺鼻的血味、粗重的呼吸，還有……那雙正用力抱住自己的有力臂膀。

是索倫。

那個明明背對著軍隊，卻依舊在槍聲響起的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察覺到危險并作出反應的人。

他撲過來的速度太快，動作太猛，幾乎像是一頭被逼至絕境的野獸，在生死交匯之際唯一的本能便是守護懷中的幼獸。

“索……”

奧莉薇亞的話還未出口，便被他緊緊摟入懷中。

緊隨而至的，是那令人靈魂震顫的沖擊……

“噗！”

那是子彈貫穿血肉的聲音，雖然沒能摧毀她的耳膜，但卻好似撕裂了她的另一個無比珍貴的東西……

一枚。

兩枚。

三枚……

熱血如泉涌，從索倫背后濺出，染濕了他灰黑色的西服，也染上了她雪白的裙擺。

雖然并不是所有的子彈都精確命中了目標，但卻依舊使得索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

但索倫只是整個人猛地一震，卻沒有立即倒下。

正相反，深受重傷的他反而將懷中的奧莉薇亞抱得更緊了些，像是要把她完全護進自己身體里。

他的頭低低地伏在她肩上，氣息微弱，卻始終未松開。

“傻……瓜……”他咬著牙，聲音幾乎聽不見，卻勉強拉出一絲輕笑：“我不是說過……快走嗎……”

“為什么……”她喃喃，聲音顫抖，心跳如戰鼓。

“你可以……不必為了我……”她想哭，卻哭不出來。

她不明白。

不明白這個從一開始只是奉命監視她、隨時準備殺死她的男人，為什么此刻卻選擇以血肉之軀擋在自己身前。

可他已經無力再回答了。

索倫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手中還緊握著那枚卷軸，像是要把最后的希望強行塞進她的掌心。

“打開它……快……走！”

他的聲音低不可聞，已如風中殘燭。

而奧莉薇亞看著他那張蒼白卻帶著微笑的臉，忽然間覺得自己心里像是有什么東西，悄無聲息地……崩塌了。

她曾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漠、足夠理智，能夠坦然接受命運、迎接自己生命的終結。

可現在她才知道，有些東西，永遠比死亡更讓人無法承受——

那就是……

有對你而言極為重要的人愿意為了你……選擇去死。

奧莉薇亞整個人怔住了。

她感覺到有什么熾熱又沉重的東西，順著她的脖頸一點點滑落——那是索倫的血，帶著體溫，帶著逐漸消逝的生命一點點在她肌膚上攤開。

坦白說，這是她自出生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一個真正的擁抱，來自一個發自內心地關心著自己的人的擁抱。

很溫暖，也很舒服，能給人一種無比安心的感覺，讓奧莉薇亞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覺到自己似乎真的有了可以依靠的寬厚臂膀。

但這個令她感到記憶深刻的擁抱注定只是曇花一現……

因為她是奧莉薇亞·艾森瓦爾德，被詛咒者，身懷著永遠不能接觸他人的禁忌之力……

而在剛剛的那個擁抱之中，索倫顯然已經違背了絕對不能直接接觸奧莉薇亞身體的禁忌！

在索倫還沒有因為失血過多與內臟受損而死去之前，他就會因為這個致命的擁抱而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而事實也確然如此。

索倫的懷抱仍是那樣溫熱。

可就在這一刻——

他蒼白臉龐上的肌膚，忽然悄然浮現出一道纖細如蛛絲的黑痕。

最初，那不過是一道若隱若現的裂縫，如水墨在宣紙上暈染，輕得仿佛只是錯覺。

但眨眼之間，那條黑線便開始緩慢地游移扭動，如同夜的觸手，悄無聲息地在他身體表面蜿蜒生長……

一道，兩道，三道……

仿佛無數漆黑的裂紋從他體內深處崩裂開來，彼此交纏、融合、蔓延，像某種古老詭秘的咒文正在緩緩蘇醒。

那是腐蝕靈魂的死亡印記，是命運深處寫給“觸碰禁忌者”的絕對審判！

沒有雷霆震響。

沒有轟然崩毀。

一切的毀滅都靜得令人心悸，仿佛整個世界在此刻屏住了呼吸，只為目睹一場宿命般的寂滅。

“不要……”

奧莉薇亞的聲音輕到幾乎被風吹散，喉嚨仿佛被哽住了，她努力張嘴，卻只能吐出這一個字。

她知道發生了什么……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漆黑的紋路意味著什么——那是她身上的“詛咒”，一種連神明都不敢觸碰的禁忌力量，正在從她的身體中抽離、順著接觸的皮膚，悄然地、無情地滲透進索倫的身體。

她想退開，但她動不了。

因為索倫的雙臂仍舊緊緊抱著她，仿佛在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她護在懷中。

而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索倫的指尖在微微顫抖，眼睫也在輕輕顫抖，唇角掛著的是一如既往的那抹溫和笑意，可那笑意里，已然摻雜進了令人心碎的虛弱與痛苦。

他低頭看著她，似乎還想說些什么。

可下一刻，那張令她熟悉又安心的臉龐上，原本挺翹的鼻梁悄然崩碎，化作無聲的塵埃……

就像秋風中的落葉，在還來不及被人珍藏之前，就已悄然飄零。

緊接著，是唇角，是眉梢，是耳廓，是他的一切……

一寸寸，一片片。

他的五官仿佛是被時間的手指一點點抹去，不帶一絲血腥，沒有哀嚎，沒有掙扎，唯有如水般的沉靜。

一陣微風拂過，吹起他尚未凝結的血跡，那些細微的黑線仿佛被風輕輕一抹，旋即破碎、洇散，最后連色彩都無法保留，仿佛從未存在于這個世界。

就像……

就像一座小孩在沙灘上精心雕筑的沙堡，在浪潮襲來之時不留痕跡地崩塌。

從手掌、肩膀、臂彎……再到腰間與腳尖。

如塵歸土，煙散于云。

甚至連空氣中殘留的血腥氣味，都隨著這股風輕輕被卷走，不留一絲痕跡。

他，就像從未存在過。

不留名字。

不留形體。

甚至不留任何一件可以被人用來懷念的東西……

奧莉薇亞只是跪在那片干涸的土地上，望著他消失的方向，雙眸怔怔，仿佛靈魂也隨著那一道風被一同帶走。

她甚至不敢用手去碰觸那塊空白的土地。

那里原本應該是他存在的地方。

是那個曾在她孤獨生命中為她種下九朵黑玫瑰、講述童話、為她遮風擋雨的人，最后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片殘影。

可連那殘影也消失了。

比夢還輕。

比光還薄。

她想哭。

可眼淚卻在這一刻背叛了她，滴不下來。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一點一點掏空，那種無力、悲傷、悔恨、崩塌的感覺交織成一片深淵，將她整個人吞噬其中……

她無法言說此刻的感受。

那不是痛，而是一種失去意義的虛無。

她不怕死亡。

但她怕的是連死亡之后，都無法再與他相遇。

怕的是她所擁有的回憶、所珍藏的感情，在命運的鐵蹄下連一粒塵埃都不被允許留下。

那一刻，奧莉薇亞仿佛失去了聽覺。

四周明明還有梅麗莎的驚呼、軍隊的低語、風吹過高草的聲音，但這些聲音卻像是沉入了水底，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嗡鳴。

她望著那一團被風吹得漸漸空白的地方，腦中一片空白。

“不要……丟下我。”

她終于吐出了那句話。

那是她此刻唯一能發出的聲音。

她的嘴唇微微顫抖，手指下意識地攥緊……

也就在這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掌心之中，多了一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