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普通人，我不會在問題上繼續與你糾纏?！?

長久的沉默之后，奧莉薇亞終于將她那審視的目光從索倫的身上緩緩移開，重新放回到了她之前曾翻閱的那本書籍之上，慵懶地撩了一下鬢角的發絲：

“但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一下，請問……你剛剛所彈奏的樂器叫什么名字，我自認為欣賞過很多種樂器的演奏，可卻從未聽到過那樣清澈、讓人感到放松的聲音。”

聽到奧莉薇亞小姐的疑問，索倫稍稍沉默了一下，旋即便用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回應道：

“我剛剛用來演奏的樂器是吉他，一種只存在于我那荒僻偏遠家鄉的傳統樂器，小姐出身高貴，自然不曾聽過吉他的演奏?！?

“哦？”聽聞此言，奧莉薇亞的眼中突然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彩，再一次輕聲開口：

“聽你這么一說，我倒是對你口中的那片能夠產出如此美妙的樂器的地方有了幾分興趣。如果可以的話，可以麻煩你講一些關于你家鄉的故事嗎？”

“當然可以，”索倫微微頷首，順著此前解釋吉他由來的話題，為奧莉薇亞小姐輕聲講述起了現實中的他所生活的那個地方——塞米亞王國，一個盛產冒險者與民謠的奇幻國度：

“其實……我來自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遙遠到就算是奧瑞馬爾王國最富有經驗的地圖測繪師都無從知曉的一片和平的土地?！?

“當然，我對那個地方的記憶僅限于來自數十年前來到奧瑞馬爾王國定居的長輩的回憶與講述……”

“那個地方叫做塞米亞，一個同樣擁有劍與魔法，但卻不像奧瑞馬爾王國這樣總是陷入無休止的、慘烈的戰爭之中，是一片能夠讓人感到安心與和平的樂土?！?

“雖然塞米亞同樣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問題——貴族勢大、平民生活空間被擠壓……但在天性善良的人們的努力下，那里仍是一個溫馨而美好的地方?！?

“比方說……在那里，等你結束一天勞作之后，最幸福的事情莫過于走進街角的小酒館，點上一杯冰過的果酒，坐在靠窗的位置，聽老板娘一邊哼著新發布不久的流行民謠，一邊側耳偷聽那些醉醺醺的冒險者們吹噓他們不久前的冒險經歷?！?

“有時候，還能趕上報紙商把最新一期的《冒險者周報》貼在告示墻上——上面寫著誰誰誰在北部山區試圖挑戰哥布林結果卻被扒了個精光，只穿著內褲被倒掛在樹上……”

說到這兒，索倫的聲音輕了些，語氣卻愈發溫和——

“也許就是那樣的小地方，才能孕育出‘吉他’這樣的樂器吧……”

說到這里時，索倫的目光變得微微柔和了一些，仿佛此刻的自己已不在黑石堡，而是坐在了一座吵吵鬧鬧的小酒館中，耳邊是果酒碰杯的清脆聲與孩子們笑鬧的回響。

索倫的聲音很平淡，就像是在講述一件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都算得上是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

他并沒有編造什么宏偉的奇觀，也沒有夸耀自己的故鄉有多么神秘奇特。

正相反，他所描繪出的塞米亞王國，只是一片安寧得近乎平庸的土地——有田野，有小鎮，有在夕陽下奔跑的孩子，還有那些圍坐在篝火旁唱著老歌的旅人……

但正是這樣的平凡故事，聽在奧莉薇亞的耳中，卻有種令人無法抗拒的誘惑。

和平、溫暖、善良——這些詞語，對于她而言，就像是黑石堡外日復一日灑落進來的陽光，稀松平常卻又無法觸及。

作為艾森瓦爾德家族命中注定的禁忌之女，她的命運早在她剛一出生的時候便被決定好了。

無法觸碰任何活著的生靈、也注定無法擁有一個正常的童年。

所謂的“普通”二字，便已是她的一生所求。

她緩緩抬眸，目光重新落在索倫的臉上，語氣中竟罕見地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羨慕：

“聽上去……你的家鄉是個很不錯的地方?！?

索倫點了點頭，神色中沒有絲毫虛假或矯飾，眼中甚至隱隱浮現出一抹近乎真實的懷念與柔和：

“是的，小姐。若是有機會的話，我希望您也能離開黑石堡，去親眼看看那片土地……”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奧莉薇亞的目光忽然微不可察地閃動了一下。

她當然明白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踏出黑石堡——哪怕她的能力強大到可以覆滅整個王國的軍隊，也改變不了那一道道為她設下的無形囚籠。

或者說……

早在她明白了自己身懷禁忌之力，并接受了自己應當為了艾森瓦爾德家族的復興以及避免世界被毀滅的命運而自愿犧牲自由，永遠待在黑石堡那個偏僻之地的那一刻起……

她就已經打心底主動放棄了像一個普通的少女那樣追求自己所愛、所向往事物的權利。

可即便如此，她也無法否認，在索倫講述的過程之中，至少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動心了。

一種難以遏制的欲望——一種向往著自由的情緒突然出現在了她早已自認為無懈可擊、古井無波的心中。

她畢竟只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一個……

從出生時便失去了自由，被自己身懷著的禁忌力量束縛在黑石堡中的可憐少女。

但在一番激烈的心理斗爭之后……

奧莉薇亞最終還是親手熄滅了自己心中剛剛燃起的微小火種。

她明白，那樣美好的生活注定不會屬于像她這樣的被詛咒之人。

就算她真的選擇了拋下一切去嘗試追尋那種溫馨美好的生活，那股潛藏在她體內的可怕力量也會在轉瞬之間摧毀她所珍視的一切——

就像當年的奧莉薇亞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一樣。

她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事情……

思至此處，奧莉薇亞突然抬起手輕輕捻起了書頁的一角，試圖用這種無意義的動作來緩解心中的焦慮與失落：

“謝謝你，索倫?！?

她并未解釋這句“謝謝”究竟所指何事，也沒有繼續追問那遙遠王國的風土人情。

就仿佛這一刻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僅此而已。

而索倫，也并未多言。

他知道，在黑石堡中，有些問題從不需要答案，有些情緒也無法用語言去描述。

他所能做的，不過是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在每一次被召喚時準時出現，在該彈琴的時候靜靜演奏，在該離開的時候悄無聲息地退下。

也許這樣就夠了。

在一片寧靜中，奧莉薇亞低頭翻開了手中的書頁，似乎再度回到了她自幼習慣的沉寂世界，而索倫則依舊垂首站立，靜待吩咐。

房間中再度歸于沉默，唯有窗外的微風吹動窗簾，發出簌簌輕響，像是某種無法言喻的心緒，被悄然吹進了墻角深處，不知將飄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