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鎮北王府的回廊就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蘇挽月剛用過早膳,正捧著生母的賬冊在窗下細看,綠竹就掀著簾子闖了進來,臉白得像張紙:“小姐!侯府的人來了!說是……說是來要賬冊的!”
話音未落,院外就傳來哭天搶地的嚎叫聲,那尖利的嗓門穿透晨霧,扎得人耳膜生疼。蘇挽月放下賬冊,指尖在“沈氏妝奩清單”幾個字上輕輕一頓——該來的,總歸是來了。
她起身理了理衣襟,昨日那身紅衣已換下,穿了件月白色的素紗裙,倒比穿紅時更顯清冽。“讓他們進來。”她對綠竹道,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綠竹急得直跺腳:“小姐!那可是侯府的管事嬤嬤,帶著四個家丁呢!看那樣子,是要硬搶啊!”
蘇挽月淡淡一笑:“搶?鎮北王府的地界,她敢?”前世在律所,她見多了這種撒潑耍賴的伎倆,越是張牙舞爪,越說明心里沒底。
果然,門簾被粗暴地掀開,一個穿著青綢褂子的胖嬤嬤帶著四個精壯家丁闖了進來,一進門就往地上一跪,拍著大腿嚎啕:“世子妃!您快把侯府的賬冊還回來吧!那可是侯府百年的家底,您要是不還,我們都得被主母打死啊!”
她哭得涕淚橫流,眼角卻偷偷瞟著屋里的陳設,目光在妝臺和書架上打轉,顯然是在找賬冊的蹤跡。
蘇挽月慢條斯理地喝著茶,眼皮都沒抬:“嬤嬤這話蹊蹺,我昨日剛進府,怎么會有侯府的賬冊?”
“就是你偷的!”嬤嬤猛地指向一旁的綠竹,聲音陡然拔高,“我們都查了,昨日只有綠竹回過侯府取行李,定是她趁機偷了賬冊!”
綠竹氣得渾身發抖,臉漲得通紅:“我沒有!我取完行李就被你們的人盯著,寸步不離,根本沒機會碰庫房!”
“哦?”蘇挽月放下茶碗,用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那敢問嬤嬤,賬冊放在庫房第幾排架子?封面是藍布還是紅布?里面夾著幾張地契?”
嬤嬤愣了愣,眼神閃爍,支支吾吾半天說不上來。她哪里見過什么賬冊,不過是柳氏吩咐她來撒潑,最好能逼蘇挽月露出破綻,實在不行,鬧大了讓王府嫌蘇挽月麻煩,主動把人送回侯府也好。
蘇挽月冷笑一聲:“看來嬤嬤也不知道賬冊長什么樣。柳氏派你來時,沒交代清楚細節?也是,她自己都未必見過這賬冊——畢竟,這是我生母的嫁妝賬,輪不到她一個后來的主母置喙。”
正說著,蕭承煜從外間走進來。他換了身墨色錦袍,領口袖邊繡著暗紋銀線,襯得他膚色愈發冷白。他眉眼間帶著幾分剛睡醒的慵懶,走到蘇挽月身邊時,故意歪了歪頭,手指還戳了戳她的臉頰,語氣帶著孩童般的天真:“賬冊?什么賬冊?是不是姐姐藏了好玩的東西,不給我看?”
他指尖微涼,戳在臉上有點癢。蘇挽月心頭一跳,卻立刻配合地低下頭,聲音軟糯:“世子說得是,我哪有什么賬冊?!?
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讓胖嬤嬤一時看呆了,隨即反應過來——這位世子果然癡傻!她頓時松了口氣,覺得這事好辦了:“世子殿下,是蘇挽月偷了侯府的賬冊,您快讓她交出來吧!”
“可是……”蕭承煜又歪了歪頭,手指卷著蘇挽月的一縷發絲,“月兒說她沒偷,那就是沒偷呀?!?
他說得理直氣壯,仿佛“月兒說的”就是天條。胖嬤嬤急得跳腳:“殿下!這可是大事!蘇挽月要是不交賬冊,侯府就要報官了!”
“報官?”蘇挽月抬眼,目光陡然銳利起來,像藏在棉絮里的針,“正好,我也想請京兆尹來評評理。柳氏挪用我生母沈氏的嫁妝,買通戶部侍郎李嵩偽造田契,這些賬冊上都記著呢。報官來了,正好把這些事都抖摟出來,讓全京城看看永寧侯府的‘百年家底’,是怎么靠苛待亡故妾室的嫁妝堆起來的!”
她每說一句,胖嬤嬤的臉就白一分,到最后嘴唇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哪知道蘇挽月手里不僅有賬冊,還知道這么多內情?柳氏只說讓她來要東西,可沒說這里面還牽扯著戶部侍郎和偽造田契!
蕭承煜突然拍了拍手,像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孩子:“聽起來好有趣!那我們就請京兆尹來玩玩吧!”他轉頭對候在門外的管家道:“去,把京兆尹請來,就說侯府要告世子妃偷東西,我們得好好說道說道?!?
管家領命就要走,胖嬤嬤徹底慌了,“撲通”一聲跪在蘇挽月面前,膝行幾步想抓住她的裙角:“世子妃饒命!是主母讓我們來的!她說只要您肯交出賬冊,就把沈氏剩下的那間鋪子還給您!”
“晚了?!碧K挽月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里沒有一絲溫度,“昨日你們在花轎外污蔑我偷玉佩,今日又來栽贓我偷賬冊。真當鎮北王府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她轉向蕭承煜,語氣恢復了幾分柔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世子,按王府規矩,擅闖內院,污蔑主母,該如何處置?”
蕭承煜歪著頭想了想,突然拍手道:“打板子!把他們的腿打斷,扔回侯府去!”
這話一出,四個家丁嚇得“噗通”跪倒一片,胖嬤嬤更是哭得涕淚橫流,連聲道:“世子妃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
蘇挽月卻話鋒一轉:“不過,看在侯府的面子上,這次就饒了他們。但得讓柳氏知道,我蘇挽月不是好欺負的?!?
她讓人取來紙筆,飛快地寫了幾行字,遞給胖嬤嬤:“把這個交給柳氏。她若識相,就把我生母的鋪子和田地還回來,再把當年經手我生母嫁妝的老仆送來王府。否則,這賬冊上的內容,明日就會貼滿京城的大街小巷?!?
胖嬤嬤接過字條,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帶著家丁走了。綠竹看著他們狼狽的背影,拍著胸口道:“小姐,您剛才真是嚇死我了!您怎么敢跟他們叫板啊?萬一……萬一世子殿下不幫我們呢?”
“他會幫的。”蘇挽月走到窗邊,望著蕭承煜離去的方向。剛才他戳她臉頰時,指尖在她耳邊極快地說了句“李嵩是二皇子的人”。這就像遞過來的橄欖枝,清晰地表明了立場。“我們現在是盟友,他需要我查他父親的死因,就不會讓我栽在柳氏這種小角色手里。”
她拿起賬冊,指尖劃過其中一頁:“而且,柳氏只是枚棋子,她背后的戶部侍郎李嵩,才是我們要對付的大魚。你看這里——”她指著賬冊上“沈氏名下鹽引十張,交由李嵩代管”的記錄,“我生母的鹽引,當年就是交給這個人的。現在鹽引不知所蹤,他脫不了干系?!?
綠竹湊過來看,越看越心驚:“小姐,這李嵩可是朝廷大員,我們能斗得過他嗎?”
“沒試過怎么知道?”蘇挽月合上賬冊,眼神亮得驚人,“當年我在律所,對方律師是業內泰斗,所有人都覺得我必輸無疑,結果呢?我照樣把他駁得啞口無言。這世上的事,從來不是看誰官位高,而是看誰手里的證據硬?!?
正說著,蕭承煜的貼身小廝進來了,恭敬地對蘇挽月道:“世子妃,我家世子請您去書房一敘?!?
蘇挽月跟著小廝穿過回廊,心里盤算著蕭承煜找她的用意。剛到書房門口,就聽見里面傳來翻書的聲音。推開門,蕭承煜正坐在窗邊的榻上,手里拿著本兵法,見她進來,隨手把書扔在桌上:“你做得很好。”
他臉上沒了剛才的癡傻,眼神清明,語氣沉穩:“李嵩是二皇子趙衡的心腹,當年我父親就是因為查到他們私通敵國,才被設計戰死沙場?!?
蘇挽月走到他對面坐下:“私通敵國?具體是哪國?”
“北狄。”蕭承煜吐出兩個字,指尖在桌上輕輕敲擊著,“我父親的軍報里提到過,邊境有批軍械去向不明,最后查到了李嵩的頭上,可還沒來得及上奏,就戰死了。”
蘇挽月皺眉:“這么說,你父親的死,和我生母的死,可能都和這批軍械有關?”
“極有可能。”蕭承煜點頭,“我查到,李嵩最近和一個叫‘黑風寨’的組織來往密切,他們可能在走私軍械。”
“黑風寨?”蘇挽月想起賬冊里提到過這個名字,“我生母的賬冊上記著,曾有批絲綢通過黑風寨運往北狄,經手人就是李嵩。”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了然。這就像拼圖終于找到了關鍵的一塊,所有線索都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走私軍械是重罪,若是能拿到證據,不僅能扳倒李嵩,還能牽連出二皇子?!碧K挽月的眼睛亮了起來,像嗅到血腥味的獵手,“黑風寨在哪?我們得想辦法拿到證據?!?
“黑風寨在斷云崖,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硬闖怕是不行?!笔挸徐先〕鲆粡埖貓D,攤在桌上,“寨子里的人都是亡命之徒,據說寨主是前禁軍統領,武功高強。”
蘇挽月盯著地圖上黑風寨的位置,手指在旁邊的溪流處畫了個圈:“硬闖不行,就智取。你看,黑風寨的水源來自山外的這條小溪,我們可以在小溪里下點‘料’。”
“下什么?”蕭承煜挑眉。
“讓人腹痛不止的藥?!碧K挽月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我前世處理過一個跨國販毒案,學過點簡易藥劑配比。用曼陀羅花粉和巴豆粉調在一起,無色無味,少量就能讓人上吐下瀉,卻不會致命。等他們亂成一團,我們再趁機混入寨中,拿到證據?!?
蕭承煜看著她胸有成竹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欣賞:“好主意。那我們就這么辦。”
傍晚時分,柳氏派人送來了回信,說愿意歸還沈氏的鋪子和田地,但老仆已經病逝了。
蘇挽月捏著那張薄薄的信紙,冷笑一聲:“病逝?我看是被她滅口了吧?!?
綠竹擔憂地說:“小姐,柳氏肯定沒安好心,我們要不要提防著點?”
“當然要?!碧K挽月將信紙放在燭火上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但這只是開始。柳氏欠我們的,遲早要還。你去準備一下,我們明日就去接收鋪子和田地——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點有用的線索?!?
她走到窗邊,看著天邊的晚霞。夕陽把云彩染成了血紅色,像極了前世那個她贏得官司的傍晚。那時她站在法院門口,也是這樣望著天空,覺得未來有無限可能。
現在,她站在這陌生的時空里,同樣感受到了這種悸動。前路或許布滿荊棘,但她手里有賬冊,身邊有盟友,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顆永不屈服的心。
“李嵩,二皇子……”她輕聲念著這兩個名字,指尖在窗臺上輕輕敲擊,“游戲,開始了。”
書房里,蕭承煜看著暗衛送來的關于黑風寨的情報,嘴角也勾起一抹冷冽的笑。他拿起筆,在情報上圈出幾個名字,都是黑風寨的核心人物。蘇挽月的出現,像一把突然插入棋局的利刃,讓原本膠著的局面豁然開朗。
他想起她今日在胖嬤嬤面前的從容,想起她分析案情時的銳利,突然覺得,這場合作,或許會比他預想的更有趣。
夜色漸深,王府的燈籠次第亮起,像一串溫暖的星辰。蘇挽月坐在燈下,重新翻開賬冊,在那些清秀的字跡里,仿佛能看到生母溫柔的笑容。她輕輕撫摸著紙頁,低聲道:“娘,你放心,我一定會查清楚真相,讓那些害你的人,付出代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