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杭城,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草木蒸騰的清新,驅散了前幾日的悶熱。夕陽的金輝穿過梧桐寬大的葉片,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陳默提著公文包,步履沉穩地走在回“棲霞”安全屋的路上。公文包看似普通,內襯卻是特制的鉛屏蔽層,里面靜靜躺著那個裝著玉質碎片的鉛盒,以及一疊初步的分析報告。7.0μSv/h的輻射讀數,詭異的放射性紋路,未知元素的痕跡,還有“磐石”傳來的那份帶著血色懸賞和“八纮”入境信息的警告……這些信息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他的心頭,讓夕陽的暖意也驅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
八纮的人,五天后就將踏上這片土地。他們的目標昭然若揭。時間,從未如此緊迫。
他需要幫手。一個能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里行動,能應對最壞情況的幫手。一個他絕對信任的人。
腦海中,一個名字無比清晰地浮現——雷振。
轉過一個街角,進入一條相對僻靜、兩側栽滿高大香樟樹的林蔭道。這里距離主干道有些距離,行人稀少,只有偶爾駛過的車輛打破寧靜。陳默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公文包被他不自覺地攥得更緊。夕陽的余暉被茂密的樹冠切割得支離破碎,在地上投下長長的、搖曳的陰影,仿佛潛伏著未知的危險。
就在他即將走出這條林蔭道,拐向通往安全屋方向的小路時,異變陡生!
身后,一陣低沉而兇猛的引擎咆哮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傍晚的寧靜!那聲音并非普通的摩托車,更像是一頭被壓抑許久的鋼鐵野獸瞬間釋放了全部力量,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狂暴感,由遠及近,速度飆升到極致!
陳默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多年考古生涯培養出的、對危險的直覺在這一刻發出了尖銳的警報!他猛地回頭——
刺目的摩托車大燈如同兩把燒紅的利刃,穿透搖曳的樹影,直直刺入他的瞳孔!強光帶來的瞬間致盲讓他眼前一片煞白!引擎的咆哮聲已近在咫尺,帶著死亡的氣息!
來不及思考,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本能瞬間爆發!陳默沒有試圖看清來車,而是憑借對環境的熟悉和那零點幾秒的預判,用盡全身力氣向右側人行道內側撲倒!動作迅猛而決絕,完全不顧形象!
“嗚——嗡——?。?!”
就在他身體剛剛脫離原地的剎那,一輛通體漆黑、外形彪悍、明顯經過重度改裝的巡航摩托車,如同地獄里沖出的幽靈戰車,緊貼著他剛才站立的位置,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狂暴地擦了過去!車身帶起的勁風如同重錘,狠狠刮過陳默的后背和側臉,火辣辣地疼!
摩托車手全身包裹在啞光的黑色騎行服里,戴著全覆蓋的黑色頭盔,看不到一絲面容。他(她)沒有減速,甚至沒有回頭確認是否撞到目標,只是在擦身而過的瞬間,似乎微微調整了一下車把的角度。
“砰!”
一聲悶響!摩托車粗壯的、明顯加高加固過的合金保險杠末端,一個不起眼的、帶有尖銳棱角的突出部,極其精準、又狠又快地“點”在了陳默因為撲倒而暴露出來的左側肩胛骨下方!
一股巨大的、穿透性的力量瞬間襲來!仿佛被一柄沉重的鐵錘狠狠鑿中!陳默悶哼一聲,身體被這股力量帶得徹底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堅硬冰涼的人行道上!公文包脫手飛出,滑出去好幾米遠。
劇痛從后背被擊中的地方炸開,迅速蔓延到整個左肩和手臂,半邊身子瞬間麻木。左臂外側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狠狠擦過,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
而那輛黑色的摩托車,引擎發出一聲更加狂暴的嘶吼,沒有絲毫停留,如同來時一樣突兀,猛地一擰油門,在輪胎與地面刺耳的摩擦聲中,加速沖向下一個路口,幾個閃爍便消失在傍晚的車流和人影之中,只留下空氣中彌漫的淡淡輪胎焦糊味和引擎轟鳴的尾音。
一切發生得太快,從引擎咆哮到撞擊逃離,不過短短三四秒鐘??斓孟褚粓龌糜X。
陳默蜷縮在冰冷的地上,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后背的劇痛。額角的冷汗混合著地面的濕氣,瞬間浸濕了鬢角。他強忍著眩暈和疼痛,掙扎著抬起頭,死死盯著摩托車消失的方向,眼神銳利如刀。
警告!這是一次赤裸裸的、精準而冷酷的警告!
對方顯然知道他,跟蹤了他,選擇在這個相對僻靜、監控可能薄弱的節點下手。目標不是要他的命——以剛才那輛車的速度和改裝程度,以及車手展現出的精準控制力,如果真想撞死他,他絕無生還可能。那一下保險杠末端的“點撞”,力道控制得極其刁鉆,就是要讓他痛,讓他傷,讓他恐懼!同時,也像是在示威:我們知道你手里拿著什么,我們盯著你,別輕舉妄動!
“八纮……”陳默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這兩個字。除了他們,不會有別人!行動還沒開始,警告就先到了!肆無忌憚!
幾個路人被剛才的巨響和摩托車狂暴的引擎聲驚動,遠遠地圍了過來,臉上帶著驚疑和關切。“先生!你沒事吧?”“要不要報警?叫救護車?”有人掏出手機。
“不用!謝謝!”陳默立刻開口,聲音因為疼痛而有些沙啞,但語氣異常堅定。他掙扎著,用還能活動的右手撐地,慢慢坐起身。左臂外側的擦傷滲著血絲,火辣辣地疼,后背被擊中的地方更是傳來陣陣鉆心的悶痛,仿佛骨頭都被震裂了。他拒絕了路人攙扶的好意,咬著牙,自己緩緩站了起來,腳步有些虛浮。他必須先離開這里,不能引來官方調查,更不能暴露“棲霞”的位置。
他目光掃視,看到了不遠處躺在路邊的公文包。心猛地一緊!他踉蹌著走過去,強忍著疼痛彎腰撿起。鉛盒的重量還在,公文包也沒有明顯破損。他稍稍松了口氣,將包緊緊抱在懷里,如同抱著最后的希望和最大的危險源。
在路人擔憂的目光中,陳默忍著劇痛,一步步挪出了林蔭道,拐進旁邊一條更窄、更無人的小巷。確認周圍安全后,他才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墻壁,劇烈地喘息著,冷汗浸透了內層的衣衫。他掏出手機,手指因為疼痛和憤怒而微微顫抖。
通訊錄里,一個塵封已久、標注著“老雷”的號碼被翻了出來。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撥號鍵。
聽筒里傳來單調的“嘟…嘟…”聲,每一聲都敲在陳默緊繃的神經上。響了五六聲,就在陳默以為無人接聽時,電話被接通了。
沒有寒暄,沒有問候,聽筒那頭傳來的,是一個低沉、沙啞、仿佛砂紙摩擦巖石的聲音,帶著一種剛從睡夢中被驚醒的粗糲感,卻又蘊含著磐石般的沉穩:
“喂?”
“雷子,”陳默的聲音因為疼痛而顯得有些壓抑,但異常清晰,“我這邊,出狀況了。需要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大概兩秒鐘。只有細微的、似乎是金屬工具輕輕放在臺面上的磕碰聲傳來。
“位置?”雷振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只有最直接的詢問。
“老地方,‘棲霞’。”陳默報出安全屋的代號,“盡快?!?
“等著。”干脆利落的兩個字后,電話被掛斷,只剩下忙音。
聽著這熟悉的、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的回應,陳默緊繃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絲。他靠著墻,閉上眼,感受著后背和手臂傳來的陣陣抽痛,以及懷中公文包里那塊冰冷碎片的存在。風暴已至,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一個小時后,“棲霞”安全屋那扇厚重的合金門無聲滑開。
陳默已經簡單處理了左臂的擦傷,清洗了傷口,涂上了碘伏,用紗布包扎好。但后背肩胛骨下方的劇痛依舊頑固,每一次呼吸、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那片區域,讓他只能微微佝僂著背,動作僵硬。
門外站著一個人。
他身材不算特別高大,但異常精悍結實,像一塊被流水反復沖刷卻巋然不動的礁石。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軍綠色工裝夾克,下身是同樣磨損的深色工裝褲,腳蹬一雙沾著些許油污的厚重工裝靴。頭發剃得很短,露出青色的頭皮,臉上線條剛硬如斧鑿,皮膚是常年風吹日曬的古銅色,下頜處有一道淺淺的舊疤,一直延伸到耳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平靜,像兩口古井,不起波瀾,卻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歲月和經歷在他身上沉淀出一種近乎實質的厚重感和淡淡的硝煙氣息。他手里只提著一個不大的、同樣顯得很舊的黑色帆布工具包。
正是雷振。
他的目光在開門瞬間,就如最精準的雷達,瞬間掃過陳默全身,沒有任何寒暄和客套,視線精準地落在了陳默僵硬的左肩后背和包扎著的左臂上,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傷哪了?”雷振邁步進屋,合金門在他身后無聲關閉。他的聲音依舊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關切。他隨手將帆布包放在門邊的地板上,動作輕巧,沒有發出一點多余的聲音。
“后背,左肩胛下面,被摩托車保險杠‘點’了一下。左臂擦傷,皮外傷?!标惸院喴赓W,側過身,將受傷的后背朝向雷振。
雷振點點頭,走到陳默身后。他的動作沉穩而利落,沒有絲毫多余。他伸出雙手,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掌心布滿了厚厚的老繭。他先是隔著衣服,用指腹在陳默后背肩胛骨下方那片區域極其精準、力道適中地按壓、探查。
“嘶……”當他的手指觸碰到某個點時,陳默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額頭瞬間滲出冷汗,身體控制不住地繃緊、顫抖了一下。那一點,正是被摩托車保險杠末端擊中的核心位置!
雷振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如同出鞘的軍刀?!坝傺恢煤苌?,正在快速擴散?!彼谅暤?,語氣帶著專業的冷靜,“肌肉和深層筋膜嚴重挫傷,沖擊力直接透到了骨膜。萬幸,骨頭應該沒裂,但骨膜損傷少不了,夠你疼一陣子。”他收回手,目光轉向陳默包扎好的左臂,“擦傷沒事,注意別感染。”
陳默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絲苦笑:“夠專業的一下子,是吧?”
“非常專業。”雷振走到工作臺旁,拿起一瓶純凈水擰開灌了幾口,眼神卻始終銳利如鷹,“不是普通的撞擊。普通摩托車保險杠,要么是圓管,要么是平板,就算撞上,受力面大,淤青是片狀的?!彼畔滤?,走到陳默面前,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模擬出一個尖銳的、帶棱角的形狀。
“對方用的,是改裝過的保險杠。末端,焊了東西。”他用那兩根并攏的手指,精準地懸停在陳默肩胛骨下方那片劇痛區域的中心點上方幾厘米處,“一個硬質合金的凸起,帶棱角,像小號的破窗錘頭。目的明確——用最小的接觸面,集中最大的沖擊力,制造穿透性鈍傷。痛感劇烈,傷勢隱蔽,恢復期長,能有效削弱目標行動能力,但又不會立刻致命。這是標準的‘警告式接觸’手法,特種偵察和城市滲透行動里常用?!?
他頓了頓,看著陳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補充道:“而且,時機、角度、力道,都拿捏得極準。不是亡命徒,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老手。沖你來的,默子。惹上硬茬子了?”
陳默迎著雷振那雙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沒有隱瞞。他走到工作臺前,打開了那個鉛合金密封盒,露出了里面那片灰白色的玉質碎片,又將旁邊輻射檢測儀的讀數(7.0μSv/h)展示給雷振看。接著,他調出了電腦屏幕上保存的暗網懸賞截圖(模糊的放射性紋路玉器線圖)和八纮文化基金會的入境申請信息。
“不是惹上,是撞上了?!标惸穆曇舻统炼?,將“甲三號”坑道的塌方、工人的譫妄、碎片的異常、輻射值、詭異的紋路、未知元素、磐石的警告、暗網的懸賞、八纮的來意……所有關鍵信息,用最簡潔清晰的語言,向雷振和盤托出。他的敘述條理分明,重點突出,沒有任何多余的煽情,卻足以勾勒出一個龐大、古老而危險的漩渦正在良渚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形成。
雷振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邃的眼睛,如同兩口深潭,映照著屏幕上那詭異的紋路和八纮基金會的標志。當陳默提到“磐石”和“基金會”時,他的眼神微微波動了一下,似乎對這個神秘的代號并不陌生,但并未多問。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片散發著無形威脅的玉質碎片上。
“輻射玉片……古代紋路……未知元素……千萬懸賞……帶著精銳安保的日本基金會……”雷振低聲重復著關鍵信息,手指無意識地在那冰冷的工作臺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有節奏的輕響。那聲音在寂靜的安全屋里顯得格外清晰,如同他大腦高速運轉的節拍。
“目標明確,組織嚴密,手段狠辣,背景深厚。”他總結道,目光從碎片移向陳默,“他們想要這東西?還是想通過這東西,找到更大的?”
“更大的?!标惸隙ǖ鼗卮?,“磐石稱之為‘神徽之眼’。這片碎片,只是鑰匙的一部分。八纮的人,五天后就到。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雷振沉默了。安全屋內只剩下儀器低微的嗡鳴和他手指敲擊臺面的輕響。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幾秒鐘后,敲擊聲停止。
雷振抬起頭,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直視著陳默,里面沒有猶豫,沒有恐懼,只有一種磐石般的堅定和歷經硝煙淬煉出的純粹。
“活兒接了?!彼穆曇粢琅f低沉沙啞,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量,“需要我做什么?”
沒有問報酬,沒有問風險,甚至沒有多余的疑問。一句“活兒接了”,包含了所有無需言明的信任和承諾。這就是雷振。
陳默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他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握拳,懸在半空。
雷振看著他,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算是回應。他也伸出自己那只布滿老繭、骨節粗大的拳頭,與陳默的拳頭在空中輕輕一碰。
一聲輕微卻無比堅實的撞擊聲在安全屋內響起。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歃血為盟。兩個男人,一個學者,一個老兵,在古老神徽掀起的暗流漩渦邊緣,以最沉默也最堅定的方式,達成了守護的契約。
“首先,”陳默收回拳頭,眼神銳利,“幫我查清楚那輛摩托車。牌照、型號、改裝特征、可能的來源……任何線索!林玥那邊應該能提供一些幫助。”他迅速調出巷口模糊的監控截圖,上面能隱約看到那輛黑色摩托的輪廓和部分車牌號碼。
雷振湊近屏幕,銳利的目光如同掃描儀般掃過截圖,將每一個細節刻入腦海。“假牌子?!彼豢戳艘谎勰悄:呐普仗柎a,就篤定地說,“數字排列和漆面反光不對。不過,車是真家伙,改裝路子很野,有點意思?!彼壑虚W過一絲獵人看到獵物蹤跡時的銳芒,“交給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