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弈元年的雪,在錦衣衛衙署的青瓦上積了半尺厚。秦無常的刀鞘叩擊石階的聲響,驚起檐下冰棱墜落,碎在“錦衣衛”匾額下的積雪里,像枚被捏碎的黑子。
他從暗格里取出卷泛黃的《寒江獨釣圖》,圖中老翁的魚竿線,是用十二根極細的青銅鏈編成——每根鏈對應一名錦衣衛舊部,鏈尾的墜子,是缺角的梅花令牌。三日前,東宮傳來蘇卿顏的密信:“蕭衍殘黨在藩王中布了眼線,需借舊部之力清障。”信末的銀粉符號,與沈硯秋母親《長安弈》“四方局”注解中的“金角銀邊草肚皮”棋路完全吻合。
“大人,西廠的人在衙署外盯梢。”親衛的聲音壓得極低,袖口露出半枚完整的梅花令牌——是秦無常父親當年的舊部,左眉的刀疤與秦無常的位置對稱。秦無常將《寒江獨釣圖》鋪在案上,指尖在老翁的釣線處輕劃,青銅鏈突然彈出星塵,在雪光中組成四枚棋子:北境靖王的“馬”位屬“金角”,扼守潼關;南疆沐王的“炮”位為“銀邊”,控制糧道;東海越王的“車”位作“氣”,封鎖水路;中央懸著的“帥”位,棋路末端的銀粉拼出“沈”字,正是“草肚皮”的天元。
“按‘四方局’的注解,讓舊部持半枚令牌去見藩王。”秦無常將完整令牌劈成四片,每片的缺角都與藩王印璽的紋路吻合,“告訴靖王,北境鹽工的聯名信在民衛司;跟沐王說,南疆俚人的血書已送到;對越王提東海漁戶的船,早換了民衛司的暗舵。”他望著案上的星塵棋局,令牌內側父親的刻字隱隱發燙:“若遇蕭衍亂政,當護真正的執棋人。”
同一時刻,沈硯秋正在民衛司的密檔庫翻檢藩王卷宗。青銅棋子在掌心發燙,星塵順著卷宗的墨跡游走,顯影出北境靖王的批注:“蕭衍許我世襲鹽引,條件是借兵圍長安。”墨跡邊緣的朱砂印,缺了角的形狀與秦無常的令牌碎片完全一致。
“沈大人,靖王的密使在側門候著。”民衛司主事捧著檀木盒進來,里面是北境鹽工的聯名信,信末的指印組成半局棋——正是秦無常“四方局”中那枚懸著的“帥”位。沈硯秋將青銅棋子按在信上,星塵突然炸開,顯影出靖王藏在鹽倉的密函:“檄文寫‘誅沈硯秋’,實為暗號,星塵處見真章。”他忽然笑了,這“表面反抗”的伎倆,與《長安弈》“詐降局”的注解分毫不差。
他推開密檔庫的暗門,里面藏著三封蠟封的信,信封上的火漆印是藩王的專屬紋章,卻在星塵下顯露出相同的梅花暗記。“告訴靖王,三日后卯時,兵臨潼關即可。”沈硯秋將第一封信交給密使,指尖劃過信封邊緣的鋸齒紋——那是《長安弈》“詐降局”的起手式,與蘇卿顏父親留下的“兵不厭詐”注解完全呼應,“讓他在檄文里多寫幾句罵我的話,越狠越好。”
暮色漫過長安城墻時,秦無常的親衛已帶著令牌碎片奔赴三藩。西廠提督溫守仁的轎子恰好停在錦衣衛衙署外,轎簾掀開的剎那,沈硯秋看見溫守仁手中的紫檀棋盤,“中宮”位的棋子泛著烏光,與蕭衍當年的“噬心蠱”棋子同源。
“秦大人近來與民衛司走得頗近。”溫守仁的指甲劃過棋盤紋路,那里刻著三藩的封地輿圖,“陛下說,藩王異動頻繁,怕是有人在背后攛掇。”他推過份奏折,朱批的“捉拿”二字墨跡未干,邊緣的銀粉里混著極細的蠱蟲卵——與終南山祭壇的邪蠱氣息一致。
秦無常的刀突然半出鞘,刀光在棋盤上投下道冷影:“溫大人不如看看這份賬冊。”他甩出的北境鹽引記錄上,星塵顯影出蕭衍與靖王的密約,“陛下若知藩王早被蕭衍收買,不知會如何定論?”溫守仁的瞳孔驟縮,秦無常已收刀入鞘,“某奉旨查案,自然要先清君側的蛀蟲。”
三更的梆子聲撞碎云層時,沈硯秋在民衛司的星圖前鋪開“四方局”。北境的鹽引賬冊、南疆的草藥譜、東海的漁船登記,在星塵中拼成四枚棋子,圍繞著長安的“天元”位旋轉。蘇卿顏從東宮傳來的密函壓在星圖中央,上面用胭脂寫著:“太子說,蕭衍要借藩王之亂,引你入局。”
“大人,秦大人那邊傳來消息,西廠的人開始盯三藩密使了。”主事捧著新到的塘報,上面的驛站戳記是用秦無常令牌碎片蓋的印。沈硯秋望著星圖上旋轉的棋子,突然在“天元”位擺上自己的青銅棋子:“讓靖王按原計劃起兵,沐王帶草藥營佯裝馳援長安,越王的船隊……繞去東海暗礁。”他指尖劃過星軌,“四方棋眼,缺一不可活。”
次日卯時,靖王的“清君側”檄文貼滿潼關城墻。沈硯秋站在安遠樓的飛檐下,看著西廠的緹騎從朱雀大街疾馳而過,為首的溫守仁舉著蕭衍的手諭:“沈硯秋勾結藩王謀逆,著錦衣衛即刻捉拿!”手諭邊緣的星塵,與東宮密函的蠱蟲卵產生共振,他卻盯著檄文中“誅沈硯秋”三字旁的星塵符號——那是蘇卿顏銀簪的梅花紋,意為“按計劃行事”。
“沈大人,秦大人在衙署備了馬。”親衛的聲音混著風雪,遞來的馬鞍上,繡著枚完整的梅花——是秦無常用四片令牌碎片重鑄的印記。沈硯秋回頭時,正看見秦無常領著錦衣衛從街角轉出,刀鞘上的冰棱墜落,在雪地上砸出個“走”字。
“秦大人要抗旨?”沈硯秋挑眉。秦無常的刀在陽光下泛著星塵:“某奉旨追捕,自然要追得‘慢’些。”他抬手比出“四方局”的起手式,拇指抵住食指第二關節,其余三指張開成“眼”形——與沈硯秋母親批注的“棋眼生于四方”手勢完全相同,“父親說過,真正的棋,要讓活眼先活。”
靖王的鐵騎在潼關揚起的煙塵,與南疆沐王草藥營的炊煙、東海越王船隊的帆影,在長安的上空連成道無形的星軌。沈硯秋策馬沖出城門時,青銅棋子在掌心發燙,星塵映出《長安弈》“四方局”的最終注解:“藩王為角,舊部為邊,民心為眼,執棋者為天元。”
雪又下了起來,落在沈硯秋的肩頭,融化成水,混著馬鞍上梅花印記的溫度。他知道,秦無常的“奉旨追捕”不過是場戲,而這場以長安為棋盤的四方局,才剛剛落下第一枚活棋。
遠處的終南山在雪霧中若隱若現,那里的祭壇石縫里,還藏著沈硯秋母親留下的最后半句注解:“四方合圍時,需有一子……”字跡被風雪啃得模糊,卻在星塵中透出“舍”字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