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舒然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僵硬的轉頭看向那張蓋著白布的病床。

床上貼著【喬麗】二字的名牌，就這樣被陳禮執的皮鞋踩出了一個腳印。

*

許丘街靠著河道，一直以來都是錫川的古籍，那一磚一瓦，都是挨過抗戰的炮筒，浸潤歷史后殘存遺跡。

錫川文旅做的一般，自然也沒錢做什么城市共建。

所謂的文化保護，也不過是挨家挨戶在門頭上貼個【歷史文化古跡】的牌子。

也正是因為這個牌子，許丘街的一草一木都上了貞操鎖。

排線路輪不上，排燃氣輪不上，翻新重修更輪不上。

都貳零貳伍了，許丘街的有幾家居民都還沒裝上空調和獨衛。

問就是上面報批通不過，為了護著那【歷史文化古跡】的牌子。

許丘街的王記小吃店燒了快三十年煤氣瓶，年前開始，街道終于如夢初醒似的察覺到了它的消防隱患，著手開始商量先給這個“網紅”店拉一條燃氣灶。

誰知，提案還沒審批到上頭。

那三十年的煤氣瓶就炸了。

陳禮執也沒想到，喬燁的母親也會在傷者之列，微微錯愣后，便立刻沖著葉舒然使了個眼色。

護士們各歸各位繼續工作。

陳禮執上前，將手搭在喬燁的肩膀上。

“節哀。”

喬燁甩開他的手，神色不善。

“陳禮執，我不用你假惺惺的。”

陳禮執微微蹙眉。

他知道自己應該理的喬燁，畢竟人在失去至親的時候，一定會情緒上涌。

“喬燁，我不知道那是你母親。”

“所以呢？”

知道了又能怎么樣。

喬燁的笑比哭還難看。

葉舒然上前拉開喬燁，余光撇到陳禮執下巴處已經出現了一點淤青。

“喬燁，你冷靜點。”

葉舒然握住喬燁的胳膊，微微用力往后撤，自己卻上前半步，將身體擋在他面前。

“師兄，對不起，喬燁他……一時情緒上頭，你不要和他計較。”

“嗯。”

陳禮執揉了揉下巴，“理解。”

陳禮執背過身調整了一下呼吸。

“——舒然，你帶他出去。”

急癥室依舊忙碌。

陳禮執的目光卻變得深邃嚴肅。

矛盾從來不會在人與人之間驟然出現。

它一直都存在。

只是一些復雜的感情，以及一些表面集體利益，會遮蓋住它存在的事實。

一山確實難容二虎。

喬燁方打自己的那一拳，或許也并不只是發泄情緒。

*

錫川白事行的格局不算分明，很多都是人情官司。

紙扎的鋪子零星散在各地，一半都歸城東看事的老瞎子管。

錫川靠靈山，大部分的墓地資源都會往那頭介紹。

殯儀館也就那兩家，算起來，鄉里八親，人帶人的都能稱上一句兄弟。

越是小的城鎮，劃分就越清晰。

想要從別人嘴巴里撕一塊肉，你就必須有能服眾的地方，或者說，你有你獨到的本事。

江垚望著望著轉運進太平間的車床關上門，默默點了根煙。

不怪陳禮執要阻止自己做這一行。

就在剛剛她知道許丘街出事的那一刻，第一反應不是感慨痛心，而是覺得自己生意來了的時候，她就知道做這行早晚得損自己的陰德。

“怪可憐的，都是小吃店里吃飯的客人，不是學生就是附近的上班族，都年輕呢。”

單子能不能成，全靠消息夠快。

這種意外單子來的時候，家屬往往脆弱易碎，這時候第一個迎上去的喪拖會占據很大的優勢。

但這種熱情非常需要注意分寸。

江垚對拿捏這個“度”的準頭非常足，基本上只要看一眼，就知道用什么方式打近關系，打破家屬的心理防線。

“二院雖然沒有喪托，但是大多數的單子，都會給熟人介紹的。”毛叔用胳膊肘噴了噴江垚，“丫頭啊，叔叔當你自己人，偷偷和你講啊，剛剛太平間運下去一個，還沒人跟，家屬也沒來，你抓緊！”

江垚站直了身體，“叔，成了我管你一個月的煙。”

五十多歲的女人，大周五的在網紅小吃店吃飯。

不是離異的約相好，就是接孩子補課順帶吃一口。

人都已經進太平間里，家屬還沒跟上來，那多半是前者。

江垚猜了七八分，翻開通訊錄開始搖人。

做喪托的，很多都急功近利。

墓地，豆腐飯，抽成大，油水多。

相比之下入殮這一項，就有些微不足道了。

哪怕是在滬市，不算復雜的入殮也就千把塊，像這種嚴重燒傷的，最多不過五位數。

而錫川，那或許就更低了。

可江垚從來都不做無用的事情。

當年她花重金把王西送去湖南學習的時候，就抱著在行業內造一個頂級入殮師出來目的。

事情迎上頭，王西都是江垚打感情牌的第一步。

走的時候無論你多形容枯槁丑態百出，入殮師王西一出場，破布都能給你畫出三分俏來。

家屬一看躺著的人栩栩如生，眼淚汪汪一聲喊，再遠的距離說近就近，自然不愁后面的生意沒法做。

當然，學藝歸來的王西問過江垚，你這不收錢就人化妝，萬一別人就是不和你成后面的單呢？

江垚一笑了之。

成了那是計謀得逞，不成就當是給自己積德。

左右王西的工費江垚會自掏腰包補足。

后頭生意談成了，江垚還會主動加些抽成費進去。

對此，王西也佩服的五體投地。

后來，江垚的生意做出了點名氣，也有人想背后使陰招挖人，王西看都不帶看的。

“干殯葬，不求大財，但看眼緣，我王西干這行一天，就只認三姐一個當家，你們花多少錢請我，我都是不干的。”

一聽說死者是爆炸身亡，江垚立刻就想到了王西。

王西自然二話沒說，直接叫了車，連夜就往這邊趕。

眼下的任務就是等。

家屬不來，任憑江垚有通天的本事，也做不成后面的生意。

急診室從從凌晨忙到晌午，江垚也從天黑等到天亮。

王西人都到了附近，家屬還沒有出現，江垚才開始有些著急。

不能打眼了吧？

江垚不死心，覺得干等著不是個辦法，索性去醫院對面買了點早點，借著家屬送飯的由頭進去打聽打聽情況。

提著一盒還沒涼的鴨血粉絲，本想順著摸去太平間里，沒想到剛出電梯就和陳禮執來了個迎面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