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某團的一位騎手正夾著腿挎著電驢，聽著耳機里的強軍戰歌，忐忑馳騁在西寶興路上。

正常人誰也不會半夜來殯儀館。

除非，你是一位外賣騎手。

“喂，你好，你的外賣到了，出來拿一下。”

96號殯儀館，百年老字號。

悶熱三伏天站在門口，都能感覺到一陣陣透著寒氣的穿堂風使勁兒往褲腳管里鉆，仿佛某個剛火化了皮囊的調皮“老祖宗”，正用手順著大腿縫隙，往下拽你的底褲。

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人聲的時候，騎手送了口氣。

“不好意思啊……”

電話里女人的聲音懶懶散散，“我不太方便出門，能不能麻煩你幫我送進來？”

“送進來？”

騎手低頭看了看單子上的詳細地址。

——【……左邊玻璃房子的水晶棺材旁，江女士，收?！?

“不是，江女士！”騎手沒好氣，“這個點了誰敢送進去啊，你拿我當日本人整呢?！?

電話那頭停頓了兩秒。

“哦。”

女人懶懶的應了一聲，“抱歉啊，確實不合適，等我一會，我馬上出來?！?

騎手罵罵咧咧掛斷了電話。

什么人呢。

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大晚上見鬼了。

這個點在殯儀館點什么螺獅粉。

吃得明白么你？

騎手低頭看了看單子。

“加辣加臭，多菜少粉還要加兩個鴨腳，吃倒是挺會吃的，媽的，就是腦子不太好?！?

幾秒鐘后，96號大門內的玻璃房子里，確實飄出來一個人影。

一頭復古大卷發，緊身紅襯衫，一步裙下兩只腳蹬著拖鞋。

腳下踩著影子，朦朧夜色下，帶著濃妝的五官更加精致。

“江女士”皮膚很白，脖子細長，走起路來還一扭一扭，乍一眼看上去，特別像港片里那種，一轉身就會變成骷髏的蛇蝎美女。

“謝謝啊，大晚上辛苦了，等會給你好評。”

女人沖著他笑，抬手接過外賣，露出手腕上纏著的紋身——一個正在蹲馬桶的芋圓小鳥。

挺別致。

騎手愣了兩秒，剛想開口說什么，就見女人的袖口里突然“噗嚕噗?！钡舫隽瞬簧賵A形的鏤空紙片。

騎手下意識用手去抓，拿到跟前才發現是一把紙錢。

“草！”

騎手一句國粹，響徹云霄。

好巧不巧，此時一陣穿堂風經過，紙錢像被無形的手拖舉，卷到空中。

“抱歉，昨天辦完事忘記從口袋里拿出來了，你別害怕。”

女人的解釋被車輛的鳴笛聲蓋住，與此同時，黑漆漆的路上，突然亮起兩道刺眼的車燈。

一輛靈車晃晃悠悠，朝著兩人開過來。

車上碩大的“奠”字，像是驅散閑人的法器。

太他媽有氛圍感了。

“鬼！鬼來了！”

伴隨著一陣鬼哭狼嚎。

騎手推開女人，以迅雷之勢騎上電驢，一溜煙兒，成為了遠處的一抹人形黑點。

女人提著外賣，石化似得立在原地。

幾秒后，她擰著眉回頭。

“你有病啊王西！誰讓你開這個車來的？把人嚇出心臟病你付醫藥費啊。”

“嘿嘿，誤會誤會?！?

靈車上跳下來一個綁著臟辮的牛仔褲女孩，親昵地上前抱住女人的胳膊。

“三姐別生氣嘛。”

王西見女人神色不悅急忙老實地站好。

“我是怕那些要債的來鬧事，開這個過來，他們也不敢攔我不是?！?

女人有些無奈。

“幼稚，他們要是真找到這里，誰還會忌諱這個？壞人沒嚇到，倒是把人家外賣小哥嚇得不輕。”

女孩吐了吐舌頭，小心翼翼伸著脖子往96號院的大門禮看。

“行了別看了，就我一個人?！迸藝@了口氣，“讓你給我收拾的行李都收拾了嗎？”

女孩點頭，“都在車里呢?！?，你這是打算在院里常住嗎？”

女人低頭沉默了一瞬。

“我定了車票，明天一早就離開滬市?！?

“什么！”

西西臉色頓時笑意全無。

“你要走？”

見女人默認，西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江垚，你到底欠了別人多少錢？怎么會鬧成這樣呢？五十萬？一百萬？總不會一千萬吧！”

江垚聽著王西嘴里逐漸遞增，卻還遠低于實際欠款的數字，疲憊的臉上露出一抹無奈。

“問這個干嘛。”

“你不說我怎么幫你啊?！?

王西手勁越用越大，“江垚，你把我們哥幾個當外人呢？”

“幫我？”

江垚訕笑兩聲，“別人遇上欠債的都避之不及，你怎么還上趕著呢？傻不傻?！?

王西臉沉了下來。

“這么些年，咱們好歹也掙了點家底兒，現在你出事了，我要是袖手旁觀，還是人嗎？”

江垚沉默了。

“三姐，當年要不是你，我王西只是個發廊的洗頭妹，交不起房租，只能擠在男女混住的出租屋里，被人摸了占便宜都只能睜一只眼閉一眼?！?

王西一臉鄭重地看著她，“你告訴我，你需要多少錢，我一定能給你想辦法籌來！”

“我說西西啊?！?

江垚油腔滑調地打斷她，伸出手指在她的腦殼上輕輕一點。

“在你眼里，我江垚就這么沒本事？”

王西一愣。

“你有招？”

只見江垚露出一臉輕松的笑。

“心意我領了，要真讓兄弟姐妹們砸鍋賣鐵給我還債，我這個‘里河三姐’，也別在行當里混了。”

王西一臉不信。

“你沒騙我吧?！?

江垚淡然一笑。

“我好歹是邱家長孫的親媽?？丛诤⒆臃萆?，老頭子答應了替我擺平債務，你不用擔心?！?

王西將信將疑。

“那你干嘛還要離開滬市？你走了，咱們的店怎么辦？”

江垚低頭從口袋里翻出一根煙叼進嘴里。

“你和潑皮接單子已經很熟練了，我拜托了老何照顧你們，就算我不在也不會出什么問題?！?

“你為什么非要離開滬市！”

火柴刺啦一聲。

點燃的尼古丁很好的刺激了江垚昏昏欲睡的神經。

“邱家幫我還錢的條件之一，是要我和邱智悉離婚，離開滬市不再回來?！?

王西臉色變了。

“憑什……”

“么”字沒出口，王西嘴里就被江垚塞了根煙。

“邱家仁至義盡，我捅了這么大婁子，老爺子愿意出錢就已經是仁慈了。更何況我得罪了人，邱家這樣做，也是為了保護邱智悉和童童?！?

王西沒有答話。

兩人相顧無言，一時氣氛有些微妙。

“那，你之后打算去哪？”

江垚端著螺螄粉，走到玻璃房的水晶棺材旁，靠著墻坐下。

“回錫川?！?

“錫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