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巴克嘶吼出的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我的意識——“她把那些撕扯出來的、沾滿血淚和詛咒的時間……全都……灌注給了你！”

沾滿血淚和詛咒的時間！

灌注給了我！

嗡鳴聲在顱內回蕩。賬戶里那一百年冰冷的數字瞬間沸騰，仿佛化作了滾燙的巖漿，灼燒著我的靈魂。永恒之核裂口的真相，小苔蘚絕望的自毀式反抗，還有這強加于我、帶著無數亡魂烙印的“饋贈”……巨大的信息洪流幾乎要將我的理智沖垮。

就在這心神劇震、槍口因震驚而微微偏移的剎那！

“檢測到高能量反應！鎖定目標！維修平臺！”尖銳的電子警報聲伴隨著刺目的白光，如同天罰般從頭頂傾瀉而下！一架“鷹隼”穿梭機如同巨大的金屬禿鷲，無聲地懸停在維修平臺正上方，底部強光探照燈將我和老巴克的身影死死釘在慘白的光圈中心！

追兵到了！比預想的更快！

光柱刺得我眼前一片雪盲。老巴克枯槁的身影在強光下如同扭曲的鬼影，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借著強光帶來的瞬間干擾，再次不顧一切地朝我撲來！那雙渾濁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原始的瘋狂——奪回女兒的時間，或者同歸于盡！

“找死！”我怒吼一聲，身體的本能再次壓倒了混亂的思緒。面對老巴克亡命的撲擊和頭頂的死亡威脅，我猛地向平臺邊緣的纜索方向翻滾！同時，手中的“蝮蛇”III毫不猶豫地抬起，對著老巴克撲來的方向下方——不是他本人，而是他腳前布滿油污的金屬網格地面——扣動了扳機！

砰！

動能彈頭撕裂空氣，狠狠撞在金屬網格上！刺耳的撞擊聲和飛濺的火星瞬間爆開！并非致命，但巨大的聲響和突如其來的火光足以制造混亂！

“啊！”老巴克被近在咫尺的爆炸和火光驚得動作一滯，下意識地護頭閃避。

就是現在！

我翻滾到平臺邊緣，單手抓住冰冷粗糲的纜索，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身體在數百米高空急速下墜，狂風在耳邊凄厲嘶吼，失重感瞬間攫住心臟！頭頂上方，強光探照燈徒勞地掃過空蕩蕩的平臺邊緣，隨即傳來執法者氣急敗壞的吼聲和武器充能的嗡鳴！

嗤——！

我戴著戰術手套的手死死攥緊纜索，急速下滑產生的摩擦高溫幾乎要灼穿手套！刺鼻的焦糊味彌漫開來。身體在巨大的慣性下狠狠撞向下方錯綜復雜的管道叢和銹跡斑斑的建筑外壁！我咬緊牙關，利用翻滾和蹬踏卸去沖擊力，骨頭被震得生疼，但求生的意志壓倒了一切。

混亂中，我似乎瞥見平臺上方，老巴克枯瘦的身影撲到邊緣，那雙燃燒著痛苦與瘋狂的眼睛死死追隨著我下墜的身影，在穿梭機的強光下如同兩點地獄的磷火。

滑索的盡頭是下層“銹帶”迷宮般的屋頂叢林。我松開手，重重落在由廢棄金屬板和隔熱瓦構成的屋頂上，激起一片灰塵。沒有片刻停留，我像受驚的野獸，一頭扎進下方更黑暗、更擁擠、散發著濃重垃圾腐臭和劣質合成劑氣味的巷道深處。

永恒城的“銹帶”，是鋼鐵巨獸軀干上腐爛化膿的傷口。這里沒有中層區虛假的夕陽，只有永恒閃爍的、光怪陸離的霓虹和巨大的全息廣告投射的廉價幻影，在污濁的空氣中扭曲變形。狹窄的街道如同腸腔，堆滿各種廢棄零件、油污垃圾和蜷縮在角落里的麻木身影。空氣里混雜著劣質燃料、腐爛食物、排泄物和一種更深的、絕望的酸腐氣味。

追捕的網從未松懈。頭頂，穿梭機的探照燈光束如同巨大的白色掃帚，在混亂的街區上空反復犁過。刺耳的警報聲在城市不同區域此起彼伏。更可怕的是，我手腕內側的時間賬戶接口處，傳來一陣陣細微但持續的、如同靜電干擾般的刺痛——管理局啟動了更高級別的能量特征追蹤！我賬戶里那龐大的一百年時間，此刻成了一個無比醒目的信號燈塔！

“目標能量特征鎖定！C-7區！重復，C-7區！”冰冷的指令通過擴音器在街區回蕩。

該死！必須盡快擺脫追蹤！我扯緊兜帽，將臉埋在陰影里，憑借對下層區地形的熟悉，在狹窄的巷道、廢棄的管道和擁擠混亂的黑市人群中快速穿行。偽裝凝膠的效果在持續，但我知道，面對管理局精銳的“時痕獵手”和他們的先進掃描設備，這只是時間問題。

在一個堆滿廢棄工業壓縮氣罐的骯臟角落里，我短暫停下喘息。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汗水混合著灰塵黏在臉上。我掏出那幾片匿名信用點芯片——它們是我在逃亡初期唯一的補給來源。但在管理局的全城高壓下，黑市也變得風聲鶴唳。

就在我試圖靠近一個閃爍著曖昧粉光的、售賣劣質營養膏和合成興奮劑的地下窗口時，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巷口陰影里，一個模糊的身影。那人穿著不起眼的灰色連體工裝，但站姿異常穩定，雙手插在口袋里，似乎在漫無目的地掃視人群。然而，當他看似無意地轉動頭部時，我捕捉到他耳廓上一點極其微弱的、非自然的藍光閃爍了一下。

時痕獵手！偽裝滲透型！

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沒有絲毫猶豫，我猛地轉身，撞開旁邊一個正在翻找垃圾的流浪漢，一頭扎進旁邊一條更加狹窄、堆滿腐爛垃圾的黑暗岔道！

“發現可疑目標！移動中！封鎖D-3出口！”那獵手冰冷的聲音通過微型通訊器響起，清晰得如同在我耳邊低語！

腳步聲！不止一個！從前后包抄而來！

腎上腺素再次飆升！我像一只真正的老鼠，在垃圾堆和銹蝕的管道縫隙間亡命奔逃。身后的腳步聲如影隨形，越來越近！他們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對這片區域同樣熟悉！普通的偽裝和匿蹤在他們面前如同兒戲！

砰！砰！

動能子彈撕裂空氣的尖嘯聲在狹窄的巷道里格外刺耳！子彈打在旁邊的金屬墻壁和垃圾堆上，濺起火星和惡臭的碎屑！他們在逼我現身！或者直接擊斃！

“把時間交出來！饒你不死！”一個獵手冷酷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做夢！我猛地撲倒，翻滾進一堆散發著刺鼻化學氣味的廢棄油桶后面。子彈追著我的軌跡，在油桶上打出一個個凹坑！不能再被動挨打！我拔出“蝮蛇”III，深吸一口氣，猛地探身，對著后方追兵大致的方向盲射兩槍！

砰！砰！

不求命中，只為制造混亂和壓制！槍聲在封閉的空間里震耳欲聾！趁著對方被火力短暫壓制的瞬間，我手腳并用地爬起來，沖向巷道盡頭一扇銹死大半的鐵柵欄！用盡全身力氣撞過去！

嘩啦——！

銹蝕的鐵柵欄被我硬生生撞開一個豁口！我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外面是一條相對寬闊、但堆滿廢棄載具骨架的“街道”。然而，剛沖出來，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和詭異的景象就撲面而來！

街道上，聚集著不少人，但氣氛極其詭異。一些人蜷縮在角落，發出痛苦的呻吟。另一些人則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眼神空洞，臉上帶著極度的恐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我看到一個靠在墻邊的流浪漢，他裸露的手臂上，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干癟，如同迅速枯萎的樹皮！而在他旁邊，一個穿著廉價仿生皮衣的年輕人，他的一條腿卻呈現出詭異的、如同被凍結般的青灰色，動作僵硬得像生了銹的機器！

“時間……時間不對了！它在啃我！”一個婦人抱著頭尖叫，她的頭發正以不自然的速度變得花白。

“我的表……我的表停了！不……是時間停了！我的腿動不了了！”那個年輕人驚恐地拍打著自己僵硬的腿。

“瘟疫！是時間瘟疫！”人群中爆發出絕望的哭喊，“是那個通緝犯帶來的！他偷了永恒之核！時間要亂了！我們都得死！”

時間瘟疫？！

我如遭雷擊！看著眼前這如同人間地獄般的景象：加速衰老、局部時間停滯……這癥狀，與“小苔蘚”所患的“時光銹蝕”何其相似！但眼前爆發的速度更快，范圍更廣，如同具有傳染性一般！恐慌像野火一樣在人群中蔓延，無數雙充滿恐懼和憎恨的眼睛掃視著周圍，尋找著那個帶來災厄的源頭——我！

老巴克的話如同魔咒般在耳邊回響：“……沾滿血淚和詛咒的時間……”管理局所謂的“失竊”引發的裂口……我攜帶的這一百年本源時間……難道真的是移動的污染源？！

“他在那里！”一聲尖叫劃破混亂！一個眼尖的人指向了我的方向！瞬間，無數道充滿恐懼、憎恨和貪婪（為了那巨額懸賞）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來！

前有瘋狂混亂的“時間瘟疫”人群，后有緊追不舍的時痕獵手！真正的絕境！

就在這時，我外套內袋深處，那塊冰冷的黃銅懷表，猛地傳來一陣清晰而劇烈的脈動！咚！咚！咚！如同微弱的心跳！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暖流透過布料傳遞到我的胸口！同時，表蓋似乎也在微微發燙！

我下意識地掏出懷表。借著昏暗的光線，我看到那破舊的表蓋縫隙里，竟然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滅的淡金色光芒！那光芒似乎有某種指向性，微弱地、卻固執地指向這條混亂街道的某個方向——一個被巨大廢棄冷卻塔陰影籠罩的、堆滿工業廢料的死胡同！

指引？苔蘚的指引？！

沒有時間思考了！身后的追兵腳步聲和人群的怒吼聲已經逼近！我咬緊牙關，將懷表死死攥在掌心，感受著那微弱卻堅定的脈動和溫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朝著懷表指引的那個堆滿廢料的死胡同，亡命狂奔！

沖進死胡同的陰影，懷表的光芒變得稍微明亮了一點，脈動也更加急促，指向冷卻塔基座下方一個被巨大銹蝕管道半掩著的、黑黢黢的洞口——看起來像某個早已廢棄的垃圾處理通道入口。

身后，追兵的吼聲和人群的喧囂已經沖到了胡同口！

別無選擇！我矮身鉆進了那個散發著惡臭和霉味的洞口！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掌心懷表那微弱的心跳般的光芒，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和方向。我摸索著在狹窄、濕滑、充滿障礙物的通道里艱難前行，身后追兵的手電光束和憤怒的叫罵聲已經灌入了洞口！

“他鉆進去了！封鎖出口！調熱成像！”

懷表的光芒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如同風中殘燭，卻頑強地為我指明著方向。腳下的地面變得濕滑泥濘，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腐敗和金屬銹蝕的味道。我不知道這條通道通向哪里，不知道懷表的指引是救贖還是另一個陷阱。我只知道，我必須前進，帶著這一百年沾滿血淚和詛咒的時間，帶著整座城市追捕的陰影，也帶著掌心這唯一一絲微弱卻固執的……心跳。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