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蜂鳥的覺醒
- 女兒給我發了個相親鏈接
- 夜聽風雨中
- 4961字
- 2025-07-28 09:06:14
書房昏黃的臺燈,像一座孤島上的燈塔,徹夜未熄。
圖紙被重新鋪開,鉛筆在泛黃的紙頁上沙沙作響,勾勒出新的修改思路。那些曾經因為技術瓶頸或成本限制而擱置的構想,在多年沉淀后,竟意外地有了新的靈感火花。老舊的筆記本電腦風扇發出持續的低鳴,屏幕上復雜的3D建模軟件緩慢地運行著,我瞇著眼,反復調整著微型旋翼的傾角和機身的流線弧度,力求在有限的空間內榨取最大的穩定性和機動性。
“蜂鳥”的核心構想從未改變——超小型化、超靜音、強大的環境感知與數據回傳能力。但當年受限于傳感器微型化技術和電池續航,它更像一個精美的概念模型。而現在,消費級無人機市場爆發式增長,相關的微型傳感器、高能量密度電池早已今非昔比。我的機會,或許就在這片技術紅利的土壤里。
只是,錢。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尤其是當這個“英雄漢”還背著“軟飯男”的罵名,銀行賬戶被離婚官司盯得死死的,連修水管的錢都要精打細算的時候。
桌上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房東發來的催繳下季度房租的溫和提醒。字里行間的客氣,也掩蓋不了那串數字帶來的冰冷壓力。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目光掃過書桌角落,那里放著一個癟癟的舊錢包。
“爸?”
書房門被推開一條縫,朵朵頂著亂糟糟的頭發,抱著她的小兔子玩偶,揉著惺忪的睡眼站在門口。她顯然是被燈光和鍵盤聲吸引過來的。
“你怎么還不睡覺呀?”她趿拉著小拖鞋走過來,好奇地看著我桌上鋪滿的圖紙和零件,“哇!好多紙!爸爸你在畫畫嗎?”
“爸爸在工作呢,朵朵乖,快去睡覺。”我趕緊把屏幕上一個涉及復雜電磁兼容性測試的文檔最小化,試圖用身體擋住桌上更雜亂的電子元件。
“工作?”朵朵踮起腳,小腦袋努力越過我的胳膊,黑葡萄似的眼睛瞬間被書桌一角一個亮晶晶的小東西吸引了。“咦?爸爸,這個亮晶晶的石頭是什么?好漂亮!”她伸出小手,指向壓在一疊電路圖上的一個小盒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是……秦晚當年拿到第一筆天使投資時,送我的禮物。一塊算不上多名貴,但切割很精致的藍寶石袖扣。她說,藍色像天空,像我們“凌云”的夢想。諷刺的是,這對袖扣,我幾乎沒戴過幾次,就被束之高閣,和我的“蜂鳥”圖紙一起塵封了。
“哦,這個啊……”我有些尷尬,伸手想把盒子蓋上,“是……是以前的舊東西,沒什么用。”
“好漂亮!”朵朵卻已經眼疾手快地把它拿在了手里,對著燈光看,小臉上滿是驚艷,“像大海的顏色!爸爸,這個能賣掉嗎?我看電視里,亮晶晶的石頭都能賣好多錢!”
孩子無心的話語,像一道閃電劈開了眼前的迷霧。
賣掉?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壓不下去。這對袖扣,承載的早已不是甜蜜,而是某種失敗的象征。留著它做什么?徒增傷感?還是提醒自己曾經多么天真可笑?
賣掉!換成錢!換成“蜂鳥”急需的微型陀螺儀、高精度氣壓計、還有那該死的、死貴死貴的超低功耗圖傳模塊!
一股近乎破釜沉舟的沖動攫住了我。我接過朵朵手里的盒子,看著那幽藍的、冰冷的光澤,深吸一口氣。
“朵朵,”我蹲下來,平視著她的眼睛,聲音帶著一種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和堅定,“你說得對。有些‘舊東西’,留著沒用,就該處理掉,換點有用的‘新東西’回來!爸爸決定了,明天就把它賣了!”
朵朵似懂非懂,但看到我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她大概理解為“能買新玩具”的光),立刻開心地拍手:“好耶!爸爸加油!賣了舊石頭,買新媽媽!”
我:“……”
閨女,你這邏輯閉環,爸真的跟不上啊!
***
三天后,城西古玩城附近一條不起眼的小巷深處。
一家門臉不大的珠寶首飾回收店,玻璃柜臺擦得锃亮,映著天花板上慘白的燈光。空氣里彌漫著舊金屬和拋光蠟混合的、不太好聞的氣味。
我把那個裝著藍寶石袖扣的絲絨盒子推過柜臺。柜臺后面是個戴著厚厚老花鏡的老師傅,頭發花白,臉上沒什么表情。他拿起放大鏡,對著那對袖扣仔細端詳了很久,又用一個小小的強光手電照了照寶石的內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狹窄的店鋪里只有墻上掛鐘的滴答聲。我的心跳得有點快,不是舍不得,而是擔心它不值幾個錢,杯水車薪。
終于,老師傅放下了放大鏡,摘下老花鏡,慢悠悠地報了個數。
一個遠低于我心理預期,但也勉強夠買下清單上最急需的那幾樣核心元器件的數字。
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甚至沒嘗試討價還價。
“成交。”
拿到那疊不算厚的現金時,指尖傳來紙幣特有的粗糙感。沒有想象中的失落,反而有一種奇異的輕松感,仿佛卸下了一個無形的枷鎖。舊時代的殘骸,終于換成了新時代的入場券。
走出那條昏暗的小巷,外面是喧囂的街道和刺眼的陽光。我瞇了瞇眼,拿出手機,快速而精準地在一個電子元器件采購平臺上下了訂單。付款成功的提示音響起,心里那塊懸著的巨石,終于稍稍落地。
就在這時,手機又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我剛剛松快一點的心情瞬間又沉了下去——張律師。
陰魂不散。
我深吸一口氣,接通電話,語氣是刻意的平淡:“張律師,又有什么指教?”
“許先生,”張律師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像冰冷的機器,“關于上次提及的探視權調整方案,秦晚女士希望能在下周三下午三點,親自與您面談。地點在‘云端’咖啡廳。希望您準時出席。這關系到朵朵的切身利益,希望您慎重考慮,避免不必要的法律沖突。”
親自面談?秦晚?
這倒是出乎意料。她竟然肯紆尊降貴親自來談了?看來那位大忙人秦總的時間表上,終于為她的前夫和女兒擠出一點縫隙了?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下周三下午三點?‘云端’咖啡廳?”我重復了一遍,語氣里聽不出情緒。
“是的。”
“行,”我回答得干脆利落,“我會準時到。”
掛了電話,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捏著那疊賣袖扣換來的、還帶著體溫的鈔票。陽光有些晃眼,街對面巨大的電子廣告牌上,正播放著“凌云科技”最新款行業級無人機的宣傳片,畫面里,黑色的無人機在崇山峻嶺間翱翔,氣勢磅礴。秦晚自信而干練的身影在宣傳片結尾一閃而過,光彩照人。
我看著那廣告牌,再看看手里這疊薄薄的鈔票,還有手機里剛剛下單的、那些微不足道的電子元件訂單。
一股壓抑了太久、混雜著屈辱、不甘和強烈斗志的火焰,在胸腔里轟然點燃,燒得血液都在沸騰。
秦晚,你要談?
好。
下周三,三點,“云端”咖啡廳。
我們,好好談。
“云端”咖啡廳。名字取得很飄渺,實際位置卻坐落在寸土寸金的CBD核心區,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鋼筋森林的冷酷線條。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咖啡豆香和一種屬于精英階層的、疏離冷淡的氣息。
我提前了十分鐘到,特意選了個靠窗又相對安靜的角落位置。身上是唯一一套還算體面的休閑西裝,洗熨過,但能看出歲月的痕跡。桌上放著一杯最便宜的檸檬水。我沒什么心思喝,目光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車流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時間指向三點整。
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清脆、規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誰來了。
秦晚。
她出現在視野里,像一道耀眼的光束劈開了咖啡廳略顯昏暗的空間。剪裁完美的米白色套裝勾勒出干練的身形,精致的妝容一絲不茍,長發利落地挽在腦后,露出優美的頸項。她手里拎著最新款的限量手袋,步履從容,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一種習慣性的審視。
最終,她的視線落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很復雜,有一閃而過的驚訝(大概是驚訝于我竟然沒穿得像個修水管的?),隨即被更深的疏離和公事公辦的冷靜覆蓋。她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徑直走到我對面坐下。
侍者立刻恭敬地上前詢問。秦晚眼皮都沒抬,熟稔地報出一個冗長拗口的咖啡名字,外加一句“Double Shot, No Sugar”。侍者應聲退下。
短暫的沉默在昂貴的咖啡香氣中彌漫開,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秦晚從那只價值不菲的手袋里拿出一個纖薄的平板電腦,指尖在上面快速滑動了幾下,然后才抬眼看向我,紅唇輕啟,聲音如同她點的咖啡,濃郁卻冰冷,直奔主題:
“許誠,我的時間很緊。客套話就免了。”她將平板轉向我,屏幕上是一份格式嚴謹的PDF文件,“這是調整后的探視權細則。主要基于兩點:第一,我接下來的工作重心會向海外市場傾斜,需要更靈活的探視安排,可能涉及較長時間的海外停留。第二,朵朵的教育規劃需要提上日程,我認為國際學校是更優的選擇,這需要她提前適應更國際化的環境和語言氛圍。因此,方案調整為:你每兩周探視一次,具體時間需提前一周與我助理確認。寒暑假期間,朵朵需隨我安排,主要用于海外適應和語言強化訓練。特殊節日,如春節,可酌情協商。”
她的語速很快,吐字清晰,邏輯嚴密,仿佛在陳述一份不容置疑的商業計劃書。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精準地鑿向一個父親最脆弱的地方。
每兩周一次?寒暑假要帶走?國際學校?海外適應?
我盯著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條款,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握著水杯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秦晚,”我的聲音有些發緊,努力克制著翻涌的情緒,“這就是你所謂的‘親自面談’?提前一周跟你助理確認?朵朵才七歲!她需要的是穩定的陪伴和安全感,不是像你的跨國會議一樣被精確到分鐘的‘安排’!國際學校?海外適應?你有沒有問過她想不想?有沒有問過我這個爸爸的意見?”
秦晚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對我的“情緒化”反應感到一絲不耐。她端起侍者剛剛送來的咖啡,優雅地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杯底與杯碟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許誠,”她看著我,眼神銳利,“我理解你的感受。但現實是,我能給朵朵提供的資源和平臺,是你無法想象的。一個優質的國際視野和頂尖的教育,對她未來的競爭力至關重要。你現在的生活狀態……”她的目光在我洗得發白的西裝袖口短暫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能保證她得到這些嗎?安全感?安全感是建立在強大的實力基礎上的。”
她微微傾身,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開導”意味:“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氣。但孩子不是我們意氣之爭的籌碼。簽了這份協議,對朵朵最好。你如果真為她著想,就該理智一點,放手讓她去更好的環境成長。至于你的探視權,”她頓了頓,像是施舍般補充道,“只要不影響朵朵的主要規劃,我會盡量保障。”
“更好的環境?放手?”我幾乎要氣笑了,胸腔里那團壓抑的火焰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竄起。我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毫不退讓地迎上她那雙冷靜得近乎冷酷的眼睛,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鋒利:
“秦晚,在你眼里,我這個爸爸,是不是就像這對袖扣一樣?”
說著,我猛地從口袋里掏出那個已經空了的、裝藍寶石袖扣的絲絨盒子,“啪”地一聲拍在桌面上!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震得旁邊卡座的人都側目望來。
秦晚的目光落在那熟悉的、如今卻空空如也的盒子上,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臉上那份從容不迫的優雅面具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裂痕。她顯然認出了它。
“你……”
“對,我賣了!”我盯著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每個字都像淬了火的石子,“賣了!換成錢!換成了朵朵幼兒園親子活動時,別的孩子爸爸都能買得起,而我買不起的小熊餅干模具!換成了她想要很久的那套新畫筆!換成了……”
我的聲音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將積壓了太久的屈辱和決心,連同那個名字一起,狠狠砸了出來:
“換成了能讓我的‘蜂鳥’重新飛起來的零件!”
“蜂鳥”二字出口的瞬間,秦晚臉上的血色仿佛瞬間褪去。她放在桌上的手指猛地蜷縮了一下,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仿佛聽到了一個來自遙遠過去的、早已被遺忘的幽靈的名字。
“‘蜂鳥’?你……”她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帶著驚疑,“你還在搞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不切實際?”我嗤笑一聲,迎著她震驚的目光,毫不退縮,“在你眼里,除了你的‘凌云’,你的跨國并購,你的行業地位,其他的一切,包括女兒的生日,丈夫的夢想,都是‘不切實際’,都該為你的宏圖偉業讓路,對嗎?”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咖啡廳柔和的光線打在她驟然蒼白的臉上,那精心修飾的妝容也掩蓋不住此刻的失態。曾經親密無間的愛人,此刻隔著冰冷的咖啡桌,如同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
“探視權,我不會簽你這份‘霸王條款’。”我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朵朵是我的女兒,她有權利擁有一個隨時可以見到爸爸的家!至于朵朵的未來……”
我拿起那個空了的絲絨盒子,在指尖掂了掂,感受著它的輕飄飄,然后,當著她的面,松手。
盒子掉落在光潔的大理石桌面上,發出沉悶的一聲輕響。
“她的未來,不需要你用這種切割骨肉親情的方式去‘規劃’。我許誠,就算現在落魄,也還沒死!我會用我的方式,給她我能給的最好的一切!包括,一個完整的、有爸爸參與的童年!”
說完,我不再看她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的臉色,也完全無視了周圍投來的各種目光。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這座名為“云端”、實則令人窒息的咖啡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