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回廊浸在不知名的蟲聲里,秋日的陽光透過紫藤架,在青石板上篩下碎金似的光斑。
這時,蕭至寧照舊靠著廊柱上翻著書,元朗坐在旁邊的石凳上,正用帕子擦著剛買的桂花飲白瓷碗——他總怕碗沿沾了灰,擦得格外仔細,碗沿的冰裂紋在陽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砰”的一聲悶響突然砸破了安靜。
兩人同時抬頭,看見回廊盡頭的轉角處,一個玄衣男子正扣著個布衣少女的后頸。那少女看著不過十五六歲,粗布裙上沾著泥,手腕被男子攥得發白,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掙扎聲。還沒等她站穩,男子的肘尖就狠狠撞在她腹部,少女像片枯葉似的蜷下去,額頭抵著地面,指尖摳著石板縫發抖。男子嫌她礙眼,抬手就往旁邊一推——
“讓開!”
一聲嬌叱突然炸響。那少女剛摔出去,就撞上了一隊人的衣擺。為首的少女穿著月白繡玉蘭花的羅裙,鬢邊簪著鴿血紅的珠釵,正是長公主蕭明玥。她身后跟著四五個貴女,此刻都怒目瞪著地上的人。
玄衣男子顯然沒料到轉角有人,看清蕭明玥的珠釵時,臉色驟變。他沒敢停留,指尖在腰側一按,竟借著廊柱的陰影悄無聲息地退走了,只留下那布衣少女趴在地上,背上的粗布都被血浸得發暗。
“哪來的野丫頭,敢撞公主?”蕭明玥身后的一貴女立刻踢了踢少女的腳踝,語氣尖刻,“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臟了公主的裙角,你賠得起嗎?”
少女疼得縮了縮,卻咬著唇沒敢出聲。
元朗看得眉頭直皺,手已經按在了石凳上——他雖無竅,卻從小跟著護院練過些拳腳,見不得有人這樣欺負弱小。蕭至寧眼角的余光瞥見他要起身,指尖在書頁上頓了頓。
元朗是首富之子,有錢卻無實權,在蕭明玥這位長公主面前,貿然出頭只會吃虧。
沒等元朗站起,蕭至寧已經合上書,走了過去。她擋在那少女身前,對著蕭明玥道:“她不是故意的,是被人推過來的。”
她的聲音不高,卻讓蕭明玥身后一眾貴女的呵斥聲頓住了。
蕭明玥原本只是被撞得有些煩躁,并沒真要為難一個布衣少女,那些叫囂著的,都是她身后之人。
可蕭至寧這一站,倒顯得她像個仗勢欺人的——她打量著蕭至寧身上的素色襦裙,認出是靖王府的樣式,也猜到了蕭至寧的身份,挑眉道:“靖王府的?本公主教訓個沖撞我的丫頭,你也想管?”
“不想管。”蕭至寧垂著眼,指尖卻悄悄護住身后少女的肩膀,“只是她傷得重,若再折騰,怕是要出人命。”
“哦?”蕭明玥被她這副不軟不硬的樣子挑動了好勝心,往前一步,“那本公主就是要折騰她,你說怎么辦?”
元朗在后面急得想插話,卻被蕭至寧用眼神按住了。她最知道人類骨子里的劣根性——一個人反對,對方最多只會惱怒,未必會真下狠手;可若兩個人站出來,甚至更多人附和,那點惱怒就會變成被挑釁的火氣,非但不會退縮,反倒會被激起反性,非要爭出個輸贏不可。元朗只是個無竅的商人之子,雖然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可對上長公主,真鬧到那份上,也討不到半分好。
“那公主是要放過罪魁禍首嗎?”蕭至寧抬起眼,語氣依舊和軟,“方才我看見了,是一玄衣男子推的她,公主不去追究禍首,反而怪責于這與你同樣的受害者,是否有違公主身份?”
這話戳中了蕭明玥的忌諱——她最在意的就是一國皇室的“公主氣度”。可如今被一個源流班的郡主這樣“提醒”,又覺得失了面子,抬手就想去推蕭至寧的肩:“你算什么東西,也配教本公主?”
蕭至寧側身避開,指尖無意間掃過蕭明玥的袖口。這一動作像是點燃了引線,蕭明玥仗著自己比蕭至寧大,學過兩年術法,指尖凝出點微光就朝她打來。但蕭至寧雖不會術法,卻在崖上練就了一身敏銳身法,側身、旋步,總能在微光打到身前時避開。
可回廊太窄,避了幾次就撞在了一起。蕭明玥的珠釵勾住了蕭至寧的發帶,蕭至寧的手肘不小心撞歪了蕭明玥的發鬢,兩人拉扯間,羅裙沾了灰,發簪掉在地上,哪里還有半分貴女模樣,倒像巷口爭食的野貓。
“住手!”
先生帶著學監匆匆趕來時,兩人正揪著對方的衣袖較勁。蕭明玥的月白裙破了個角,蕭至寧的發帶散了,發絲亂得像團草。
看著地上的珠釵和兩位身份尊貴的少女,先生頭疼得直皺眉。罰不得,罵不得,最后只能板著臉說:“你們是太閑了嗎?藏書閣積了不少灰,你們倆去給我打掃干凈,好好反省反省。”
蕭明玥跺了跺腳,被人扶著走了,走前還瞪了蕭至寧一眼。
蕭至寧理了理散亂的衣襟,轉身扶起地上的布衣少女:“能走嗎?我讓元朗帶你去醫舍。”
少女怯生生點頭,被她扶著站起來時,指尖還在發抖。
元朗趕緊遞過桂花飲:“先喝點水?”
蕭至寧接過,遞給少女。看著少女捧著碗小口喝著,她才發現自己的手背又紅了——剛才拉扯時撞在了廊柱上。元朗掏出帕子想給她擦,卻被她避開了。
“我先去藏書閣吧。”她撿起地上的書,拍了拍灰,“晚了怕是要加罰。”
元朗看著她散落的發絲和發紅的手背,突然覺得這個朋友似乎和表面看起來不太一樣,平時聽她說話,聲音軟乎乎的,像剛出鍋的湯圓,帶著點溫吞的糯;但剛才擋在那少女身前時,明明沒說幾句硬氣話,動作卻半點不含糊——利落得很,像捏開湯圓時,里頭藏著的那點清亮的甜,看著軟,實則有自己的形狀。
他趕緊跟揮手:“那我幫你拿書!”
回廊的蟲聲還在繼續,陽光把蕭至寧的影子拉得很長——地上的荊禾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眼里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