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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沉默的乘客

  • 流年似水之錯過
  • 蓮梅玄明
  • 3402字
  • 2025-07-24 07:59:03

車輪碾過城隍廟后巷最后一塊青石板,匯入外面喧囂的主街。驟然明亮的光線和潮水般涌來的市聲,像一記悶棍,狠狠敲在陳默緊繃的神經上。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仿佛那些聲音和目光,都帶著穿透力,能窺見他車斗里那個沉甸甸的秘密。

“咯噔…咯噔…”

聲音依舊沉悶,卻比在死寂的巷子里清晰了百倍,每一聲都像敲在他自己的耳膜上,震得心頭發慌。他推著車,弓著背,幾乎將整個上半身都壓在了冰冷的車把上。后背那片冰涼的汗意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在初升陽光的照射下,蒸騰起一種黏膩的、令人窒息的燥熱。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車斗的重量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不僅僅是多了幾十斤的份量,更像是在他賴以生存的方寸之地里,塞進了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一個冰冷而絕望的深淵。

她……在里面做什么?是蜷縮在貨物堆里瑟瑟發抖?還是……手里正握著那把銹跡斑斑的刀?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鉆進腦海,讓他握著車把的手指瞬間收得更緊,指關節繃得發白,幾乎要捏碎那冰冷的鐵管。

他不敢回頭。目光死死地盯著前方幾尺的地面,坑洼,碎石,積水里漂浮的油污,偶爾一片被車輪碾碎的落葉。熟悉的路線,此刻卻變得陌生而漫長。每一個路人的目光掃過他的貨車,哪怕只是無意識的瞥視,都讓他脊背發僵,仿佛那目光能穿透厚重的篷布,看到里面那個蜷縮的、帶著傷痕和秘密的身影。

城南老小區是不能去了。那里熟人多,街坊鄰居的阿婆阿公們眼神銳利,心思活絡,任何一點異樣都逃不過他們的閑談。他推著車,幾乎是憑著本能,拐向了一條相對僻靜、行人稀少的背街。車輪碾過坑洼的水泥路,顛簸了一下。

車斗里,似乎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短促的吸氣聲。像受驚的小動物在黑暗中猛地屏住了呼吸。

陳默的腳步瞬間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他停在路中間,像一個突然卡殼的木偶。后背的冷汗瞬間又涌出一層,浸透了里衣,帶來一陣刺骨的冰涼。

她醒了?或者……她一直醒著?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暴露了?被發現了?接下來會怎樣?尖叫?掙扎?引來路人圍觀?然后警察……麻煩……無窮無盡的麻煩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他僵在那里,一動不敢動,耳朵卻豎到了極限,捕捉著車斗里任何一絲微小的動靜。世界仿佛只剩下他自己狂亂的心跳聲和車斗里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沒有尖叫。沒有掙扎。甚至沒有再聽到任何一絲呼吸聲。

只有死寂。沉重的、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死寂。

這死寂比任何聲音都更讓人心慌。陳默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嗆得他肺部生疼。他強迫自己重新邁開腳步,推動沉重的車把。這一次,動作更加僵硬,更加小心翼翼,仿佛推著的不是貨車,而是一車隨時會引爆的炸藥。

“咯噔…咯噔…”

車輪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慢,更輕,帶著一種刻意壓抑的謹慎。他不敢再走顛簸的路,盡量挑選平坦的地方,像一個捧著易碎琉璃盞的苦行僧,在喧囂的城市邊緣踽踽獨行。

陽光漸漸升高,驅散了清晨的寒意,卻驅不散陳默心頭的冰冷和重壓。他推著車,漫無目的地游蕩。原本計劃好的路線、該去的攤位、可能遇到的顧客,統統被他拋到了腦后。生存的壓力像無形的巨石懸在頭頂,車斗里的貨物需要賣掉才能換回今天的飯錢和明天的貨本,但他此刻腦子里一片混亂,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去思考這些。恐懼、不安、一種莫名的責任感和沉甸甸的負擔感,像亂麻一樣糾纏著他,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氣和思緒。

腹中傳來一陣清晰的絞痛。胃病又犯了。昨夜幾乎沒睡,今早滴水未進,緊張和寒冷讓那陳年的老毛病變本加厲。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帶來一陣酸澀的刺痛。他靠在車把上,微微佝僂著身體,試圖緩解那鉆心的絞痛。

就在這時,一陣誘人的食物香氣,霸道地鉆進了他的鼻腔。

是餛飩的味道。濃郁、滾燙的骨湯香氣,混合著蔥花和豬油的焦香。

他抬起頭,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推著車,停在了一個熟悉的地方——城西菜市場外圍,靠近路口的那家老張餛飩攤。爐火正旺,大鍋里翻滾著雪白的餛飩,熱氣騰騰。幾張油膩的小桌旁,坐著幾個早起的食客,正埋頭吸溜著滾燙的湯水。

老張看見他,習慣性地揚了揚手里的長勺:“陳伯,早啊!老規矩?”

陳默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不出聲音。他想搖頭,想立刻離開這個相對人多的地方,但胃部的絞痛和那誘人的香氣,像兩只手,一只將他往前推,一只將他往后拽。他僵硬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極其快速地掃了一眼自己車斗尾部那塊厚重的篷布。

紋絲不動。像一塊沉默的墓碑。

他推著車,盡量靠邊,停在離餛飩攤幾步遠的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這里有幾棵枝葉稀疏的行道樹,勉強能提供一點遮擋。他背對著車斗,面朝著餛飩攤的方向,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掉身后那個巨大的秘密。

“兩碗餛飩!一碗打包!”老張洪亮的嗓門響起,伴隨著勺子在鍋邊清脆的敲擊聲。

陳默的心猛地一跳!打包?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攥緊了口袋里的舊皮錢包。里面僅剩的幾張毛票,是他今天的全部指望。兩碗?一碗給誰?給車斗里那個……沉默的乘客?這個念頭荒謬得讓他自己都想發笑,卻又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沉重。

老張動作麻利,很快,一碗熱氣騰騰、撒著翠綠蔥花的餛飩就端到了他面前的小桌上。同時,另一個用廉價塑料碗裝好的餛飩,也用薄塑料袋裝著,遞給了他。

“四塊五!”老張用油膩的抹布擦了擦手。

陳默沉默地從錢包里摸出錢,全是毛票。他數出四塊五,遞過去,手指微微有些顫抖。老張接過錢,看也沒看就塞進了油膩的圍裙口袋里,轉身又去忙活了。

陳默看著桌上那碗冒著熱氣的餛飩,又看了看手里那碗打包的。塑料碗壁很薄,滾燙的溫度透過袋子灼燙著他的手心。胃里的絞痛似乎更劇烈了,催促著他趕緊吃下去。但他沒有動筷子。

他慢慢轉過身,面對著那輛沉默的貨車。厚重的篷布依舊嚴嚴實實,像一個巨大的、不肯開口的秘密。巷子里那無聲顫抖的身影,腳邊的藥瓶和刀,還有此刻篷布下那個無聲無息的存在……這些畫面在他疲憊而混亂的腦海里瘋狂地閃回。

他拿著那碗打包的餛飩,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向貨車的尾部。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音,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停在車斗邊。他猶豫著。心跳如鼓。該怎么給?掀開篷布?那無異于打開潘多拉的魔盒。叫一聲?她敢答應嗎?萬一引來旁人注意……

最終,他選擇了一個最笨拙、也最隱蔽的方式。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那碗滾燙的餛飩,輕輕地、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地,放在了車斗尾部的地面上。位置緊貼著厚重的篷布邊緣,離地面只有很小的縫隙。

做完這一切,他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迅速直起身,退后兩步,重新坐回到小桌旁自己的位置上。他拿起筷子,手還在微微顫抖,夾起一個餛飩,塞進嘴里。滾燙的湯汁瞬間灼痛了舌尖,他卻渾然不覺,味同嚼蠟。他的全部心神,都像一根繃緊的弦,死死系在車尾那碗餛飩和那片沉默的篷布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小桌旁的食客換了一茬。老張的吆喝聲、鍋勺的碰撞聲、路人的談笑聲……這些喧囂似乎都隔著一層厚厚的膜,模糊不清。陳默機械地吃著碗里的餛飩,眼睛的余光卻像生了根,死死釘在車尾的方向。

終于,他看到,那片厚重的、紋絲不動的篷布最底下的邊緣,極其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不是風吹的。是有什么東西,從里面,非常非常小心地,探出了一點點。

一只臟污不堪的手。

手指纖細,骨節突出,手背上布滿了新舊交錯的傷痕,有的結了痂,有的還帶著新鮮的破口。指甲縫里塞滿了黑色的泥垢。那只手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謹慎,如同受驚的蝸牛伸出觸角,摸索著,一點一點地,伸向地上那碗還冒著微弱熱氣的餛飩。

動作極其緩慢,帶著巨大的恐懼和難以抑制的渴望。

手指終于觸碰到了塑料碗的邊緣,滾燙的溫度似乎讓她瑟縮了一下,但沒有退縮。那手猛地抓住碗的邊緣,動作快得近乎搶奪,卻又在瞬間變得極其輕柔,仿佛怕驚醒了什么。然后,那只手連同那碗餛飩,就像被黑暗吞噬的獵物,倏地一下,縮回了厚重的篷布之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過程,快得只有幾秒鐘。如果不是陳默一直死死盯著,幾乎會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車斗尾部,只剩下那塊厚重的、沉默的篷布,和地面上幾滴濺落的、滾燙的湯汁。

陳默僵坐在小凳上,手里還捏著筷子,筷子上夾著的半個餛飩早已涼透。他看著那幾滴迅速被塵土吸收的湯汁,看著那塊恢復了死寂的篷布,胃里的絞痛不知何時已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沉重、更加酸澀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沉甸甸地堵在胸口。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碗里已經涼透、糊成一團的餛飩。陽光透過稀疏的樹葉,在他面前的桌上投下晃動不安的光斑。

他沉默地拿起筷子,將剩下的餛飩,連同那冰冷黏膩的湯汁,大口大口地,囫圇吞了下去。喉嚨被哽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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