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文帝劉恒斜倚在未央宮前殿的朱漆蟠龍柱旁，玄色袞服上的十二章紋隨著呼吸微微起伏。他的右手緊緊攥著太醫令淳于意呈遞的脈案帛書，指節泛白。殿外秋雨淅瀝，銅漏滴答聲與遠處更夫梆子聲交織，將這則隱秘的消息愈發襯得陰森可怖——匈奴左賢王攣鞮稽粥親率十萬騎，已越過河套，正朝云中郡疾馳而來。

“張武。“文帝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喚來身旁的郎中令。這位跟隨他從代國入長安的親信立即趨前，腰間的環首刀在燭火下泛著幽光。

“陛下，臣在。“

“即刻傳詔丞相陳平、太尉周勃、御史大夫張蒼，還有典屬國公孫昆邪，卯時三刻在宣室殿議事。“文帝頓了頓，目光掃過案上攤開的《秦律十八種》竹簡，“再派人密召車騎將軍薄昭，讓他暗中核查北軍糧草。“

張武領命而去，衣袂帶起一陣風，案上竹簡簌簌作響。文帝拾起一枚刻著“代“字的玉印，那是代王舊物，摩挲間，思緒飄回了十七年前。那時他不過是代王，在邊陲與匈奴周旋，如今卻要以天子之姿迎敵。

卯時三刻，宣室殿內燭火通明。陳平白發蒼蒼卻眼神如鷹，周勃的鐵甲在殿中泛著冷光，張蒼捧著一卷《九章算術》，公孫昆邪則展開一幅羊皮地圖，上面密密麻麻標注著匈奴營帳位置。

“左賢王此番來勢洶洶，怕是與冒頓單于舊部暗中勾結。“公孫昆邪指著地圖上的河套區域，“他們繞過了蒙恬當年修筑的三十城防線，取道白登山舊路。“

周勃重重一拍幾案：“當年高祖被困白登山，此番老臣定要讓匈奴血債血償！“

文帝抬手示意眾人安靜，目光落在陳平身上：“丞相以為如何？“

陳平撫須沉吟：“陛下，臣以為可雙管齊下。一面命周太尉率北軍主力馳援云中，另一面派謁者仆射中行說攜帶黃金、蜀錦與和親文書北上，拖延匈奴進軍速度。“

“不可！“張蒼突然出聲，“和親之策不過緩兵之計，且我朝近年來推行'入粟拜爵'，鹽鐵官營后府庫充盈，當以戰止戰！“

殿內爭論不休之際，文帝突然瞥見案角一卷《太公陰符》。那是他平素最愛的兵書，此刻卻讓他想起代國舊臣賈誼曾說的“攻守之勢異也“。他緩緩起身，袞服上的日月星辰圖案在燭火下熠熠生輝。

“諸位，朕意已決。“文帝指尖叩著案上的青銅博山爐，香灰簌簌落下，“周太尉率中尉軍三萬出蕭關，扼守雁門；張蒼調河東、上郡糧草，由漕運經渭水入黃河，直抵云中；公孫昆邪速遣使者赴烏孫，許以每年三百匹蜀錦、五十斤蜀枸醬，令其襲擾匈奴右地。“

周勃抱拳應諾，鐵甲碰撞聲震得殿梁積塵微動：“臣請調材官蹶張士五千，配備大黃參連弩，駐守平城。“

“準。“文帝目光轉向陳平，“丞相即刻擬詔，令云中太守魏尚整飭邊燧，每三十里設一烽燧，晝舉烽、夜舉苣火，遇敵則燃積薪。“

陳平躬身領命時，殿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謁者灌嬰捧著一枚封泥完好的木牘闖入，木牘上蓋著“代郡都尉府“的朱印：“陛下，代郡急報！匈奴別部兩萬騎已破馬邑關，擄走牲畜千頭！“

周勃猛地按劍起身，甲葉摩擦聲尖銳刺耳：“臣請即刻出征！“

文帝卻拾起案上的《鹽鐵論》竹簡，指尖劃過“籠鹽鐵，排富商“的字樣：“不急。“他看向公孫昆邪，“告訴中行說，帶上那批新鑄的四銖半兩錢，去見左賢王——用一匹蜀錦換匈奴一匹良馬，十斤銅器換一張牛皮，他知道該怎么做。“

公孫昆邪領命退下時，文帝已走到懸掛的《輿地圖》前，指尖點在代郡與云中之間的長城烽燧線上：“張武，取朕的'乘輿劍'來。傳旨，明日辰時，朕要親登長安城西南的靈臺，觀匈奴動向。“

窗外秋雨漸歇，東方泛起魚肚白。殿角的青銅鐘鼎映著晨光，鼎身饕餮紋在燭火與天光交織中明明滅滅，如同此刻暗流涌動的大漢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