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走廊像一條被拉長的影子,盡頭那扇半開的門透出冷白的光,光里嬰兒的啼哭與老者低語重疊,像兩股逆向的潮水。
余照握緊鑰匙碎片,碎片邊緣割破掌心,血滴落地,凝成一粒細小的火星,照亮腳下最后一寸黑暗。
他抬腳跨過門檻。
門后并非房間,而是一條倒懸的階梯——石階向下延伸,卻懸在頭頂,像一條被世界翻面的臍帶。
階梯盡頭,是一座倒置的祭壇,壇面燃著幽藍的火焰,火焰中心漂浮著一面銅鏡。
鏡中映出余照,卻又不是他——鏡中人披舊式戰袍,肩背截火印完整如初,眉眼間風霜如刀。
那是截火者,也是“過去的他”。
銅鏡忽然震顫,鏡中人抬手,聲音穿過鏡面,像從三千年前的灰燼里傳來:
“第一次警告:別再向前一步?!?
話音落地,倒懸階梯開始崩塌,石階碎成灰燼,如瀑逆流,卷向余照。
灰燼觸到他手背,黑色印記竟滲出細小血珠,血珠在空中凝成一行字:
“逆生印與截火印,不可共存?!?
灰燼之潮越聚越密,凝成一匹無頭戰馬,戰馬背馱殘破旗幟,旗面繡著熄滅的太陽。
馬蹄每一次踏空,便有一截階梯被時間吞噬,露出下方幽深的藍。
余照被迫后退,腳跟踩空,整個人向下跌落。
卻在墜落的瞬間,銅鏡飛起,鏡面化作一面光盾,托住他。
鏡中截火者伸手,穿過鏡面,抓住余照手腕。
冰冷觸感傳來,余照聽見自己骨骼發出細微的“咔噠”聲,仿佛被重新拼接。
截火者低語:“第二次警告:名字是鎖,亦是鑰匙,但鑰匙只能開一次門?!?
光盾驟然收縮,化作一道裂縫,將余照吸入鏡中。
鏡內世界,是一片無邊荒原,天空低垂,像一塊被反復揉搓的灰布。
荒原中央,矗立著一座倒懸燈塔,燈塔頂端,無頭戰馬正用蹄子敲碎燈罩。
每一次碎裂,燈塔便向下沉一寸,沉向荒原深處。
燈塔底部,站著阿吾的虛影,胸口仍插著雙刃匕首,銀藍血珠凝成冰鏈,將她與燈塔鎖在一起。
她看見余照,嘴唇微動,聲音卻傳不過來。
余照奔向她,卻在半途被截火者攔住。
截火者身披舊式戰袍,戰袍下擺燃燒著幽藍火焰,火焰里浮現無數畫面:
——少年余照點燃逆生,世界第一次崩塌;
——青年余照用鑰匙刺穿自己影子,世界第二次重啟;
——成年余照將名字封入石棺,世界第三次歸零。
畫面每閃一次,截火者的臉便老一分,最終定格在垂暮之年。
“第三次警告,”截火者聲音沙啞,“燒毀世界,你將成為新的火種;保留名字,你將成為新的錨點。但火種與錨點,不能同時存在。”
余照抬手,鑰匙碎片在掌心重新拼合,木紋與銅角交織,凝成一把新的鑰匙——一半幽藍,一半銀白。
他將鑰匙指向截火者:“如果我不選呢?”
截火者沉默,幽藍火焰驟然熄滅,荒原陷入絕對黑暗。
黑暗中,只有阿吾胸口的匕首發出微弱銀光,像一盞即將熄滅的燈。
黑暗里,傳來嬰兒啼哭,聲音越來越近,像從余照胸腔里傳出。
啼哭化作鐘聲,一聲比一聲急促。
隨著鐘聲,逆生印與截火印同時在余照手背浮現——
逆生印漆黑如墨,截火印熾白如日,兩印相互纏繞,像兩條撕咬的蛇。
疼痛讓余照跪地,鑰匙脫手,插入荒原。
插入處,地面裂開一道幽藍裂縫,裂縫里涌出銀白樹根,樹根纏住逆生印與截火印,強行將它們拉向裂縫深處。
阿吾的虛影被樹根拖來,銀藍血珠滴落,在裂縫邊緣凝成一行字:
“零時之前,雙印相融,否則世界將提前歸零。”
截火者伸手,欲奪回截火印,卻被樹根纏住手腕。
他抬眼,第一次露出疲憊:“我曾試圖阻止你,卻忘了,我也是你的一部分?!?
話音未落,截火者身影開始崩解,化作灰燼,被裂縫吸入。
阿吾的虛影也在消散,最后的聲音像一縷風:“記住,名字不是鑰匙,火才是?!?
裂縫閉合,荒原重歸寂靜。
余照手背上,逆生印與截火印融為一體,化作一枚灰白印記,像灰燼里埋著一顆未燃的火種。
裂縫消失處,留下一座小小的灰燼搖籃。
搖籃里,躺著一枚銅制的截火印,印面裂痕縱橫,像被強行折斷。
銅印旁邊,是一張被燒掉一半的路引,路引上依稀可見“照夜都”三字。
余照伸手,卻在指尖碰到銅印的瞬間,聽見一聲悠長的號角。
號角來自荒原盡頭,來自倒懸燈塔,來自無頭戰馬。
燈塔頂端,戰馬人立而起,旗面展開,露出用灰燼寫成的字:
“零時已至,圍獵開始?!?
余照抬頭,天空裂開一道銀白縫隙,縫隙里,一雙巨大的眼睛睜開,瞳孔里映出他灰白的印記。
眼睛眨了一下,世界隨之黑暗。
黑暗中,只?;覡a搖籃里,銅印微微發光,像一顆即將熄滅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