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笙從這個無比清晰的夢境中清醒過來時，還有些饜足。

夢境既是現實的投射，也是潛意識情感的真實呈現。

所以在時笙的夢里，她不是時啟光好心收養的孤兒，而是他的親生女兒，時磬的親妹妹。

想到這里，時笙拔出床頭柜充了大半電的手機，準備把這個夢寫進電子日記本里。

窗外正在狂風大作，和夢里雷電交加的場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時笙來了勁，指尖輕落在鍵盤上，敲得飛起。全然不知鎖芯中傳來鑰匙轉動清脆的“咔嚓”聲。

片刻功夫，長廊外橘黃色的壁燈隨著房門敞開的小角，流淌進四四方方小單人間里。

壁燈下，有道頎長的身影逆光擠了進去，周身包裹著凜冽的氣息像嚴冬枯簌的寒風。

“恩恩，我來接你回家了。”

磁性的嗓音魚貫而入，恍惚間與時笙筆下時啟光推門而入前說的那句“我來接你回家了”重疊起來。

然而這道分外好聽的聲音，分明來自現實世界。

時笙終于肯從跌宕起伏的故事中抽出神，一抬頭，看見一個風姿卓越的身影正向她靠近。

狂風裹挾著暴雨，奏出緊鑼密鼓的交響樂。忽得，一道滾雷碾過天際，吼出沉悶的震響。

手機“砰”地摔落在地板上。

“鬼啊！”時笙以為自己熬穿見鬼，縮著脖頸就要往被窩里鉆，“佛門圣地，我勸你不要亂來！”

那人佇立在床畔的身子微微一抖，先是不自覺地輕輕笑了，然后俯下身。

雪松和龍涎香沉淀的氣息像荒漠中風化的巖石裂縫中流淌的暖意，滲透進時笙因為害怕而震顫的脊骨縫里。

“恩恩，我好想你。”削瘦的腰腹間環上一對溫熱虛弱的長臂，仿佛用盡了最后的力氣，連人帶被褥收進了懷里。

時笙停止了掙扎，后知后覺地驚呼了一聲：“時磬？”

男人似乎對這個稱呼不是很滿意，諱莫如深的眼睛扯著青紅色的血絲，饜足地親了親她的發絲，發出悶悶的聲響：“恩恩，你叫我什么？”

“時磬你鬼上身了？大半夜跑到山上來發什么神經？”時笙終于回過神來，撲騰著小腿朝身后異父異母的哥哥拳打腳踢，“還恩恩，恩恩你個大頭鬼，又在外面花天酒地了吧，我這就打電話告訴爸！”

“乖乖，別折騰了，讓我抱一會兒好不好？”從頭頂壓下來的嗓音疲憊不堪，環著時笙的臂彎也有些微微松動。

察覺到了哥哥的異樣，時笙終于安靜下來，從男人松動的手臂縫里鉆出腦袋。她借著摔在地板上還沒熄屏的手機，側頭看清了那張薄汗涔涔、眉宇清俊的臉。

時磬薄唇微抿，長長的睫毛耷拉在眼瞼上，面色潮紅。

“哥，你是不是發高燒了？”時笙抽出膈在胸口的手，艱難地去攀時磬紅腫的皮膚。

指尖像冰涼的羽毛擦過一塊火焰地，時磬舒爽地悶哼了一陣，卻又很快發出嗚咽的難耐。

終于，他蹭著熾熱疼痛的臉頰，埋進了時笙像蝴蝶翅膀一樣振動曲張的背骨里。

隔著一層薄薄的睡衣，時笙被燙得驚呼出聲：“哥你發燒了，我送你去醫院好不好？”

“嗯？”時磬埋在時笙蝴蝶骨上的臉龐搖了搖，半晌，艱難地吐出兩個字，“不要。”

時笙想，他一定是燒糊涂了。

于是她試探性地問：“哥，你知道我是誰嗎？”

時磬抵著耷拉的眼皮，驀然睜眼，似水般溫熱的眸光從諱莫如深的眼睛里溢出來。他先是撫了撫她墨色如瀑的長發，又將滾燙的手指落在眉梢、鼻尖，最后是絳紅色的唇珠，仿佛在為她描眉畫眼。最后，在軟玉溫香的腰肢里嗅了嗅，要將她拆骨入腹：“恩恩，我的寶寶。”

“停停停！哥！你燒糊涂了！”時笙當即下了定論，抬手撥了撥他松動的臂彎。

男人卻愈發來了勁，撐了撐手臂，想翻身把她壓下去。

突然，撐在半空中費力的手臂一軟，連人帶身砸在她半蜷縮的身子上，眼皮一翻，沒了動靜。

“草！”時笙被突如其來的負擔壓得喘不過氣，扭頭去吼跌落在床畔的手機。

“Hey，Siri。”時笙喊。

“在呢。”人工智能機械冰冷的聲音此時此刻在時笙的耳畔卻無比溫暖。

時笙接話：“幫我打電話給徑山寺義工管理王姐。”

Siri：“好的，正在為您撥通徑山寺義工管理王姐的電話。”

電話嘟嘟響了沒幾秒鐘，那頭守夜的人就接了起來。

“喂，是時小姐嗎？”王姐追著劇的手一頓，心想不妙，莫不是兄妹二人又吵起來了。

“咳咳。”時笙被壓得喘不過氣，咳嗽了兩聲，蓄力喊道：“王姐，救命！”

王姐趕到的時候還提著一個銀色的保溫水壺，手上捏著兩個疊在一起的一次性杯子，杯子中間放著一根水銀溫度計。

二人合力讓時磬半跪在床上挺了一陣。

終于，時笙嬌俏玲瓏的身子從臂彎中鉆了出來，扯過椅背上隨意放置的羽絨外套裹在身上，大口喘著粗氣。

余光撇見這個玉質金相的男人時，才發現他今天沒有穿他那套衣冠楚楚、文質彬彬的寶貝定制西裝。一件單薄的深灰色背心掛在此起彼伏的肌肉線條上，搖搖欲墜。

這還是在北方的嚴冬里，時笙心想：你不感冒誰感冒。

“41度5！”王姐抽出溫度計定睛一看，驚呼出聲。

這一吼，把失神已久的時笙吼回了神。

時笙蹭地一下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多少度？”

“41度5。”王姐扭頭瞪她，言辭犀利，仿佛認定了她是始作俑者，“哎喲我的時大小姐，您快把時總送去山下醫院吧，再燒下去腦子都要燒壞掉了！”

“真不是我，我沒惹他！”時笙欲哭無淚，突然想到些什么，在心里默默補上了句：至少現在不是。

想罷，她有些愧疚地撿起被時磬亂扔在地板上的車鑰匙，再把羽絨服的拉鏈拉到頂，奪門而出：“他把車停哪了？”

“就在客用禪院門口，你等等我喊人把他扛下去！”王姐起身，奮起直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