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如淵的天空悶雷陣陣。

忽地，金黃色的閃電從烏云密布中躥出來將天空撕開一條駭人的口子，銀河決口、雨水飛瀉。

蜿蜒的山林小路中一輛黑色攬勝從暴雨中闖了出來，遠光燈打在古剎銹跡斑斑的紅色鐵皮大門上有一塊被雨水沖刷地褪了顏色的牌匾，寫著“徑山寺”三個大字。

車熄了火，一個穿著實驗室制服的青年男人匆匆忙忙地跑下來。

他來不及撐傘，小跑了幾步躲進青灰色的屋檐下，抬手叩響廟門上的門環。

來開門的人動作很快，廟門內的門板松動了幾聲，溜出一條門縫。穿著黃色方袍的僧人探出了頭，手里還拿著一盞紫紅色的提燈。

燈光照在來者被雨水打得粘濕的長發胡亂涂抹在胡子拉碴的臉上，發叢中還匿著一對眸尾洶紅的眼。

他一抬手，五指落在廟門上用力摁著，似乎打算破門而入。

慧一大師有些不太敢認，只是招呼身邊的小僧抵著門頭，微微疑惑地喊出一個名字：“時先生？”

“她人呢？”時清越發了狠，“我就知道她躲在這里，我上次怎么和你說的，恩？你再敢背著我讓她藏在這里我就立刻、馬上把這間破廟給你拆了，你聽不懂是嗎？啊？”

“師父。”門內的小僧被時清越突如其來發狠的力道嚇得不輕，抵著門板的手臂暴起了青筋。本就殘破不堪的大門也被撞出破碎的“咚咚”的悶響。

“讓他進來，讓他進來！”慧一大師罷了手。

時清越在大門溜了個人縫的時候，像道閃電似地躥了進去。

“在西廂房，在西廂房！”慧一大師匆匆追住時清越舉目無親的步子，身后兩位小僧趕忙來扶。怕他會將整座寺廟翻個底朝天，慧一走回能避雨的回廊下，朝黑夜中迅如猛獸的影子大聲疾呼。

西廂房的窗開著一個小角，空氣中淡淡的烏木檀香隨著柔軟的橘黃色燈光從溫暖干爽的房間里流淌出來。

時清越沒有急著進去，也不再像個瘋子一樣大呼小叫。

只見他三下五除二地扔掉了粘著褐色污漬的橡膠手套，脫掉了實驗室的白大褂，甚至還有黑色的襯衫內搭。似乎覺得還不夠，他又伸出干瘦的五指，理了理臟亂無序的長發，然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白色的背心和薄薄的背肌隨著呼吸淺淺浮動著，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做出無聲禱告的姿勢。卻不似虔誠，反倒像只貪婪的虎豹。

“我來接你回家了。”

終于，時清越推開眼前這道被寒風刮地“吱呀”作響的小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咳咳咳。”搖曳的燭火在寒風中搖搖欲墜，如同那道青稚古怪的咳嗽聲，在廂房內斷斷續續、忽明忽滅。

時清越意識到了什么，背手將小門關上。

燭火終于不再左右飄搖，幽暗的燭光打在一席破舊不堪的被褥上。

約莫十一、二歲的少年青紅著眼，將破舊的被褥和被褥里瑟瑟發抖、身體通紅的少女一并環在懷里，用手輕輕撫著。

“你是來接我們看病的人嗎？”少年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卻始終沒有抬頭去看。他一如既往地將溫熱似水的目光傾注在懷中的女孩身上，輕輕撫摸著她風環云鬢的黑發。

懷中的少女比他小上幾歲，探出一對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來者，眼底淌出驚恐與不安。

“咳咳咳。”咳嗽聲再次響起時，變得紊亂而沒有節奏。

少年霎時亂了方寸，輕撫的手微微趔趄：“先生如果你不是來接我們看病的人，請你出去。”像條守著寶藏的惡龍，下了逐客令。

“他是！”還沒等凝固在原地的時清越回過神來，慧一大師一行人已經匆匆趕到了門口。

“時先生，我們聊聊。”慧一大師擺擺手，遣散跟在身后的師兄二人。

時清越發紅的眸子鬼使神差地隱匿下去，暴戾的氣息也在廂房中沉沉的烏木檀香中消散了大半。

他不置可否，靜靜佇立在原地，仿佛一座生了銹不再為世間輪轉的古鐘，要永生永世地停滯不前。

一分鐘、兩分鐘、一刻鐘……

沒有人上前打擾他，只有少年輕哄著懷中少女的呢喃聲像一刻不停的秒針提醒著他，時光奔涌不會為任何停留。

“勞煩慧一大師拿些雨具幫我把孩子們移送到車上了。”時清越甩身走了出去。這是他留在徑山寺的最后一句話。

自此，再沒踏入山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