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懸在半空，凝成冰晶，棱角分明如刻刀削出。楚昭盯著那滴血，腳底殘留的銀線感仍未消散，像有根無形的絲從地底往上爬，纏進骨縫。他沒動，呼吸放得極淺，生怕驚擾體內那盞搖曳的命燭——火苗還在與石柱底的幽藍光同頻跳動，一明一滅，如同某種契約的倒計時。

他抬起右腕，星砂菩提裂紋更深，一道細若游絲的銀線自珠心滲出，繞指半圈，倏然隱沒。舌尖又泛起那絲甜味，焦糖混著陳年紙香，像是誰在記憶深處撕開一顆舊糖。他閉眼，識海中《幻影千步》圖鑒靜靜懸浮，邊緣血字“影隨心滅，步隨魂歸”微微發燙，像被誰用指尖反復摩挲過。

這不是第一次用命燭圖鑒。

可這一次，他感覺不像“使用”，而像“被使用”。

他將星砂菩提按在心口，試圖以雪落掌心的意境壓制命燭躁動。可那火苗不停，反而隨地底幽光輕輕一躍，識海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咔”，仿佛某道封印裂了條縫。他猛地睜眼，右腳踝一涼——方才滲出的銀線竟又浮現，順著腳底鉆入石縫，比剛才更深。

他抬腳，銀線斷裂，那滴懸空的血終于落下，砸在地面，碎成七瓣冰花。

“你看見什么了？”陸寒山靠在墻邊，劍拄地，聲音沙啞。

“沒什么。”楚昭低頭，將星砂菩提重新纏回腕間，動作平靜，仿佛剛才那一瞬的異樣從未發生。可他右手食指在菩提珠上輕輕劃過，記下了火苗跳動的節奏——三緩一急，與石柱底的光不同步了。

他沒說破。

有些事，知道得越早，死得越快。

三十丈外，古槐樹冠。

沈若寒蹲在一根橫枝上，玄色衣角被夜風掀起，露出內里九層糖紙折的千紙鶴。她左手掐著九重冰封的起手印，指尖無意識顫動，因低血糖導致的視線輕微晃動讓她不得不瞇起眼。發簪微震，映出石廳內人影輪廓。

她看見楚昭抬腳，血滴凝冰，銀線入地。

她看見他閉眼，識海中青焰跳動，頻率詭異。

她更看見，當《幻影千步》發動時，他每一步踏出，空氣中都浮現出極淡的星軌殘影，與三十年前那場隕落大戰的星圖軌跡重合度高達九成七。

“不可能……”她低聲呢喃，右手已摸向耳垂上的素銀耳扣。指尖一捻，耳扣內嵌的靈鑒羅盤滑出，表面浮現出靈力波形圖。她迅速調出記錄模式，將楚昭戰斗時的雷法軌跡與數據庫比對。

指針瘋狂跳動。

“禁忌傳承”與“星淵殘響”之間來回擺動，最終停在中間空白區，發出低頻蜂鳴。

她瞳孔微縮。

沈家秘典有載：“燭影噬主，步法成于燼，影隨心滅。”——那是上古禁忌術的標志，使用者每動一次，命燭便蝕一分，最終淪為執念容器。可楚昭的命燭中，竟混著星軌韻律，像是有人將一段被抹去的星圖，硬生生塞進了死者的執念里。

她指尖一抖，羅盤差點掉落。

就在這時，楚昭忽然抬頭，目光掃向樹冠方向。

她沒動。

風掠過樹梢，葉片輕響，遮住了她呼吸的節奏。她知道他看不見她——素銀耳扣隔絕了靈壓，千紙鶴糖紙隔絕了氣息波動。可那一眼，仍讓她耳垂泛起淺金。

她不是怕被發現。

她是怕，自己看得太清楚。

石廳內，小葵靠在陸寒山肩頭，指尖血還殘留在玉符表面。那符是她從賭坊打手懷中摸出的，灰撲撲不起眼，可滴血后竟浮現出三處地名與“圣女容器”四字。字跡一現即隱，可她記得清清楚楚。

楚昭站在她身旁，目光沉靜，可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方才那一眼，他不是在看玉符，是在看樹冠方向。

“你感覺到了？”她輕聲問。

“什么？”他低頭，語氣平淡。

“有人在看。”她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什么，“不是敵人，也不是盟友……是那種……‘確認’的眼神。”

楚昭沒答。

他當然感覺到了。

從血滴凝冰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有人在記錄他命燭的頻率，有人在分析他步法的軌跡，有人在用某種他看不懂的方式，將他拆解成數據。

可他沒動。

有些對視，不能回應。一回應，就成了局。

他蹲下身，從散修傭兵的腰間摸出一枚玉簡，靈力一掃，空白。再從門派弟子懷中取出一枚銅牌，刻著半截符文，殘缺不全。他將三樣東西并排放在地上，目光落在玉符上。

“圣女容器……”他低聲重復，舌尖那絲甜味又泛上來。

就在這時，命燭猛地一顫。

不是痛，不是冷，而是一種……被注視的感覺。

像是有人隔著萬古時空，正透過他的眼睛，看著這一切。

他抬手，將玉符收入袖中，動作利落，仿佛只是收起一塊廢鐵。可他右手拇指在玉符邊緣輕輕一劃，留下一道極細的刻痕——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星砂菩提的硬度才能留下的痕跡。

“走。”他說。

陸寒山點頭，扶起小葵。三人向石廳另一側裂口移動，腳步聲在空曠中回蕩。

沈若寒在樹冠上緩緩站起，靈鑒羅盤收進耳扣，指尖無意識捏了捏發冷的耳垂。她看著楚昭的背影消失在裂口，目光落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那滴碎成七瓣的冰血，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滲入石縫。

她蹲下身，從袖中取出一張糖紙，輕輕放在地上，與那灘水跡相觸。

糖紙瞬間濕透，邊緣泛起微光，顯現出一行極小的字：

“步法成于星淵燼，影隨心滅，步隨魂歸。”

她盯著那行字，良久，指尖一收，糖紙化為灰燼。

她轉身，踏著樹梢疾行，身影融入夜色。可就在她躍過第三根橫枝時，左腳踝忽然一涼——一道極細的銀線自皮膚下浮現，順著腳底鉆入樹皮，轉瞬消失。

她頓住，低頭。

樹皮上，浮現出一道裂痕，形狀與楚昭腳底銀線滲入的痕跡，一模一樣。

她沒說話，只是將發簪輕輕一轉，鳳凰長槍的虛影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斬斷那道裂痕。

可就在槍尖落下的瞬間，樹皮裂痕深處，幽藍火光一閃，與石柱底的光，同頻跳動。

她耳垂泛起淺金，指尖微顫。

遠處，楚昭的腳步忽然一頓。

他右腳踝一涼，低頭。

一道銀線自皮膚下浮現，順著腳底鉆入地面，比剛才更深。

他沒抬頭，只是將星砂菩提握得更緊。

菩提珠裂紋中，滲出一絲極細的銀線，纏繞指節，轉瞬隱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