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雄軍在得到女兒的保證后走了，只留下覃云云一人待在安靜的屋里。她眼里噙著淚花，抱著雙臂坐在沙發上。

她只穿了一件雪白的毛衣，可棉襖仍掛在衣帽架上。剛才開著的窗臺門還未關，冷空氣颼颼侵襲進來，讓客廳里能漂泊擺動的物件都螺旋槳似的旋轉。

她的血液好像已麻痹，全身心在某個地方一直思索，竟不感到凜冽。

還有什么事能比這種事情更糟糕的，欠下十多萬，哪里又有這個本事去償還？成年人都解決不了的事，現在卻拜托在一個17歲的女高中生身上，只會讓人聽到好笑。

這些天來的煩惱，和現在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又開始像以前那樣生起悶氣，然而她一生起悶氣，就習慣安安靜靜地將著情緒帶進睡夢里。她把腦袋埋進沙發里，翻著身子氣呼呼地睡了，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以至于在她睡覺的時候，眉頭就像兩把鎖扣在一起如何也解不開。

睡夢里，她夢見鄒業康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謙態，在她面前微微地笑著。她想要去牽他的手，卻怎么也牽不到，直到對方隱于白茫茫的霧氣中。忽然，背后沖出一人，將她撞倒在地，在她無力反抗的身子上摩挲，她叫得很大聲，可是根本沒人應她。

她好像踩著一片輕飄飄的葉子，墜落汪洋，汪洋恣肆的洶涌著，連天空也開始暴雨傾盆，雷聲大作。她隨時會被傾覆，然后沉到海底，屬于她的人她怎么也追尋不到，等待她的只有絕望的覆滅……

“小云，小云！”

一個人猛叫她的名字，醒來時，她已睡在一個男人懷里。

鄒業康緊緊握住她的手，關心地查看著她，緊張而急切地問道：“怎么了小云，做噩夢了嗎，你身子怎么那么燙？回來的時候家里門都沒關，究竟剛才發生什么事了？”

覃云云深情地摸著他的耳朵，端詳著他，已聽不進任何的句子，她的眼中全是他。他為何這樣的純粹地愛著自己，在那個大雨夜里，是他一片一片撿回被撕裂的她。

她再也忍不住淚了，兩行熱淚滾燙啪沓滾下，像鐵錘那樣重重砸在鄒業康的身上。他心里一咯噔，竟被自己小女友的情緒感染，動情了起來。

她愧疚地望著他，眼淚委屈地怎樣也止不住，她哽咽地說：“我…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明白…明白這些天你為什么要躲著我。我真的什么都懂你，可是…我也不敢提這個話題。我怕我一提了，我們倆就會陷入那種不能自拔的麻煩里，你其實…其實是想要我給你生個小朋友是嗎，可是我太小了，我才17歲，你一直保護我，你甚至都不同意和我午休的時候睡一張床，你讓我睡你的房間，你自己卻睡書房睡沙發，天底下怎么有你這樣的傻瓜。我不能接受這種煎熬了，因為我太想你，我想你的時候就想抱著你，我想纏著你，貼著你。你要我給你生小朋友，那你就生好了，我大不了不上學了，我就給你做家庭主婦，我以后天天伺候你！……”

鄒業康在茶幾上抽來幾張紙，耐心地幫著女友擦干眼淚，眼里竟也不自覺泛起淚光來。他一向是一個堅挺獨立的人，自從他走向社會以后，就沒有流過眼淚。

可是這個女孩，她分走了他另一半心臟，當她在她的小世界里痛苦時，鄒業康也跟著如受重創般心酸難忍。

他已努力轉過頭去躲著她，可是擦眼淚的時候還是被覃云云捕捉到了。她掰著他的腦袋，仔細查看著他的眼角，吃驚地感嘆道：“你哭了，在一起的456天里，這是你第一次這副表情…鄒業康，我就知道我只會給你添麻煩……”

“哦不，不要說這種話，”鄒業康振作起自己，摸著她面上的淚痕道，“你沒有給我添麻煩，相反是因為有你，我的小說才能寫得比原來更好。我從前也是一個孤單的孩子，像你一樣落寞，也一個人流浪過，也沒有誰來關心。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以前，是怎樣的糟糕。因此我愛你，并非同情，并非私欲，只因我們有一個共同的靈魂。就像風吹來的時候，有人會張開雙臂勇敢擁抱，但我和你只怕風將我們的靈魂吹走，因為我們脆弱，我們敏感，我們需要愛。”

覃云云又無法自控地摟住了鄒業康，好一會，才分開。

不知不覺日光西斜，兩人靜靜欣賞著陽臺外的遠方，此時城市的高架橋已被飛濺的余暉點燃，河流里鋪起一道金光，飛機在空過路過云端后，只有半夜里的流星才會從云里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