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雪,來得比長安烈。沈知意站在狼居胥山行宮的殘垣前,望著漫天飛雪覆蓋住主殿的穹頂裂縫,發間銀鈴裹在厚厚的狐裘里,仍在微微震顫——方才李泰墜入密室的瞬間,她分明聽見鈴身傳來細碎的“咔嗒”聲,像是有什么機關被觸動了。
李承乾正用劍挑開積雪覆蓋的地磚,青硯帶著幾個護衛在周圍警戒?!懊苁业碾A梯是活板,李泰下去后就鎖住了。”他回頭看沈知意,呼出的白氣模糊了眉眼,“得找到另一處入口?!?
沈知意解開狐裘,讓銀鈴暴露在寒風中。鈴身的梨花紋路在雪光里泛著冷光,她忽然想起母親羊皮卷上的話:“玉冠藏處,雙星為引?!碧ь^望,穹頂裂縫正對著夜空的天狼星與北極星,兩星連線的延長線,恰好落在西側一堵殘破的宮墻上。
“那邊!”她拽著李承乾往宮墻跑,積雪沒到腳踝,每一步都陷得很深。宮墻的磚塊松動,她用銀鈴抵住磚縫里的凹陷處——那里刻著極小的梨花,與銀鈴紋路嚴絲合縫。轉動銀鈴的瞬間,整面墻竟像閘門般緩緩升起,露出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冰道,寒氣從深處撲面而來。
“這是前朝的冰窖密道。”李承乾點燃火把,火光在冰壁上投下晃動的影子,“看來母親早就料到主入口會被封鎖?!彼氏忍と氡?,沈知意緊隨其后,青硯則留下兩個護衛守著入口,自己帶著其余人跟進來。
冰道盡頭是道青銅門,門上嵌著九顆玉石,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狀,空缺的兩顆,恰好能容納銀鈴和那面青銅鏡。沈知意將銀鈴與銅鏡嵌入凹槽,玉石瞬間亮起,青銅門緩緩向內打開——密室里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正中央的石臺上,梨花玉冠靜靜躺在錦盒中,金絲編織的冠冕上,鑲嵌著鴿卵大的珍珠與紅藍寶石,頂端的梨花造型綴著細小的銀鈴,與沈知意發間的那只如出一轍。而李泰,正趴在石臺邊,后背插著根冰錐,鮮血染紅了雪地,顯然是觸發了密室的機關。
“玉冠……”李泰氣若游絲,手指還在朝著錦盒的方向伸,“我只要……玉冠……”
李承乾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搖頭道:“已經斷氣了?!彼D向石臺,卻發現錦盒旁壓著張羊皮,上面是李泰的字跡,寫著“東突厥許諾,得玉冠者分漠北三城”。
沈知意拿起羊皮,忽然注意到李泰的手指上沾著朱砂,而石臺上的雪地里,有幾個模糊的字:“冠是假……”
“假的?”她心頭一緊,快步走到石臺邊,小心翼翼打開錦盒。玉冠入手的瞬間,她便覺出不對——金絲的重量太輕,寶石的光澤也透著浮躁。她拔下發間銀鈴,輕輕觸碰玉冠頂端的銀鈴,只聽“叮”的一聲脆響,那假玉冠竟裂開一道縫,露出里面的鉛芯。
“果然是圈套!”李承乾皺眉,“東突厥根本沒打算讓李泰活著帶走玉冠,這假玉冠里藏著引信,怕是再過半個時辰,整個密室就會被炸塌?!?
青硯迅速檢查四周,在墻角發現個不起眼的銅環:“殿下,這里有暗門!”他用力拉動銅環,石壁緩緩移開,露出個僅容一人匍匐通過的洞口,里面傳來隱約的風鳴。
“看來真玉冠藏在更深處?!鄙蛑鈱y鈴重新藏好,“母親的羊皮卷上說,真密室的入口有梨花守著,我們得小心?!?
鉆過洞口,是條狹窄的通道,兩側的巖壁上鑿著密密麻麻的梨花紋,與東宮密道、大明宮地磚上的紋路連成一脈。沈知意邊走邊用指尖觸摸紋路,忽然停在一處刻痕前——這處紋路比別處深,邊緣還沾著新鮮的雪,顯然有人剛經過。
“李泰的人應該來過?!崩畛星瑝旱吐曇?,拔出佩劍,“前面可能有埋伏?!?
通道盡頭豁然開朗,竟是座冰砌的宮殿,穹頂鑲嵌著夜明珠,照得整座宮殿亮如白晝。正中央的冰臺上,懸浮著一頂玉冠,梨花造型的冠冕在珠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正是他們苦苦尋找的梨花玉冠。
可玉冠周圍,站著十幾個東突厥死士,為首的是個戴著狼頭面具的人,手里把玩著個銀鈴——那銀鈴與沈知意發間的一模一樣,只是鈴身刻著東突厥的狼頭紋。
“沈小姐,別來無恙?!崩穷^人開口,聲音嘶啞,像是被火燒過,“你母親欠我們的,該由你還了?!?
沈知意心頭劇震:“你認識我母親?”
狼頭人摘下面具,露出張被燒傷的臉,左半邊臉頰布滿疤痕,唯有眼睛里的狠戾清晰可見:“二十年前,你母親放火燒了東突厥的細作營,我這條命,是從火里爬出來的?!彼e起手中的銀鈴,“這對銀鈴,本是細作司給我們兄妹的信物,她殺了我妹妹,奪走了其中一只,今日,該物歸原主了?!?
原來母親當年的細作營大火,竟牽扯著這樣的恩怨。沈知意握緊發間銀鈴:“我母親從未害過無辜,你妹妹的死,怕是另有隱情。”
“隱情?”狼頭人冷笑,揮手示意死士上前,“等殺了你們,我再去長安殺了你父親,讓沈家血債血償!”
死士們舉著彎刀撲上來,青硯帶著護衛立刻迎上去,冰宮殿里瞬間響起兵刃碰撞的脆響。沈知意被李承乾護在身后,卻注意到冰臺周圍的地面上,畫著圈極細的紅線——那是用硝石畫的引信,只要有火星濺落,整座冰宮殿就會爆炸。
“小心火!”她高聲提醒,同時從懷中掏出母親留下的香囊,將里面的干梨花撒向死士。梨花遇風飛揚,迷了死士的眼,青硯趁機砍倒兩人,卻被狼頭人纏住。
狼頭人的刀法狠戾,招招致命,青硯漸漸不敵,肩頭被劃開道口子。李承乾見狀,將沈知意推向冰臺:“去拿玉冠!”自己則提劍沖向狼頭人,替青硯解圍。
沈知意跑到冰臺前,發現玉冠被一層無形的屏障罩著,屏障上流動著梨花紋路,與她銀鈴上的紋路完全契合。她拔下發間銀鈴,輕輕貼在屏障上,銀鈴與紋路相觸的瞬間,屏障如水般化開,露出玉冠底座上的凹槽——正好能容納兩只銀鈴。
“原來要兩只銀鈴才能打開!”沈知意恍然大悟,狼頭人卻趁機甩開李承乾,撲過來搶奪銀鈴:“那是我妹妹的東西!”
千鈞一發之際,沈知意將自己的銀鈴塞進凹槽,狼頭人手中的銀鈴也因慣性撞進另一個凹槽。兩只銀鈴相觸的瞬間,發出清越的共鳴,玉冠忽然裂開,露出里面藏著的一卷羊皮——不是兵符,不是軍陣圖,而是前朝皇帝的遺詔。
“遺詔?”狼頭人愣住,死士們也停下廝殺,齊齊看向羊皮卷。
李承乾展開遺詔,上面的字跡已有些模糊,卻仍能辨認出大意:前朝覆滅前,皇帝預感江山將易主,便將傳國玉璽藏在漠北,梨花玉冠只是指引玉璽位置的鑰匙,而持有銀鈴的人,既是守護者,也是繼承者。
“原來如此?!鄙蛑夂鋈幻靼祝赣H守護的從來不是前朝,而是這方江山——無論誰當皇帝,只要能保住百姓安寧,玉璽就該交給誰。
狼頭人看著遺詔,臉上的疤痕因激動而扭曲:“我妹妹當年就是為了保護遺詔,才被你母親誤殺……”他忽然跪倒在地,將手中的銀鈴放在冰臺上,“今日我才明白,她不是為東突厥賣命,是想讓我看清,江山不該靠搶,該靠守?!?
就在這時,整座冰宮殿突然劇烈搖晃,穹頂的夜明珠簌簌墜落。青硯大喊:“殿下,李泰設的引信燃起來了!”
眾人慌忙沖向出口,狼頭人卻轉身抱起冰臺上的遺詔:“我替你們擋住追兵,你們帶著遺詔走!”他吹響骨笛,外面傳來東突厥騎兵的呼應——原來他早已看清東突厥可汗的野心,暗中聯絡了不愿叛亂的部眾。
跑出通道時,身后傳來震天的爆炸聲,冰宮殿在火光中坍塌,將東突厥死士和李泰的殘部盡數掩埋。沈知意回頭望了一眼,狼頭人最后的身影在火光中定格,像一尊守護江山的雕像。
踏上回長安的路時,漠北的雪已經停了。沈知意將兩只銀鈴系在一起,掛在駱駝的鞍具上,風一吹,便發出清越的共鳴。李承乾將遺詔仔細收好,他知道,這卷羊皮承載的不是權力,是責任——無論前朝還是今朝,百姓要的從來不是玉璽,是安穩。
路過河西走廊的梨花驛時,驛站掌柜交給沈知意一封信,是母親臨終前寫的:“吾女知意,娘這一生,為細作,為守護者,卻唯獨沒做好娘。銀鈴響時,你要記得,江山是百姓的江山,不是哪朝哪代的私產,若遇明主,便將遺詔交出去,別讓仇恨困住你?!?
沈知意望著信上的字跡,忽然想起母親留下的所有線索:東宮密道的壁畫、大明宮地磚的兵符、西市胡商的賬本、漠北冰宮的遺詔……原來母親從一開始就布好了局,不是為了復辟前朝,而是為了讓真正心懷天下的人,得到守護江山的資格。
回到長安時,已是次年開春。大明宮的梨花開得正好,沈知意將遺詔交給皇帝,卻只字未提玉璽的位置——她知道,玉璽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握璽之人的心意。
皇帝看完遺詔,沉默良久,最終下旨:太子李承乾監國,沈知意為太子洗馬,輔佐處理朝政。他望著殿外的梨花,對沈知意說:“你母親說得對,江山是百姓的,該讓懂百姓的人來守?!?
沈知意在東宮整理舊物時,發現李承乾的書案上放著幅畫,畫的是狼居胥山的雪景,雪地里有兩串腳印,一直延伸到遠方。畫的角落題著行小字:“梨花落處,江山安處?!?
發間的銀鈴忽然輕響,她抬頭,看見李承乾站在廊下,手里拿著枝剛折的梨花,石青色常服在春光里泛著柔和的光澤。他笑著朝她招手,像無數個尋常的午后,沒有權謀,沒有廝殺,只有長安的風,帶著梨花的香,輕輕拂過。
沈知意走過去,接過梨花,插在發間的銀鈴旁。兩只銀鈴在風中輕顫,共鳴聲里,她仿佛聽見母親的嘆息,狼頭人的骨笛,還有漠北雪地里,那聲關于守護的承諾,正隨著長安的春,慢慢鋪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