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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北行藥匣

車輪碾過凍土,每一次顛簸都像鈍錘砸在沈念的肺腑深處。“春蠶”的啃噬并未因遠離皇城而停歇,反而在塞北的寒風里愈發清晰。她裹緊那件殘留著沉水香與血腥氣的玄色大氅——這曾是蕭徹隨手拋來的“恩賞”,如今成了唯一御寒的囚衣。袖袋里,北狄狼頭兵符的棱角硌著腕骨,冰冷堅硬,提醒著她此行的“使命”。

掌心緊攥的,是那本用陳嬤嬤性命換來的暗樁名冊。首頁朱砂勾畫的“阿縈”二字,像淬毒的針。母后臨終前喚的乳名,竟成了敵國細作的代號。名冊背面,是蕭徹親筆,墨跡力透紙背,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

「誅盡此冊,換你自由。」

自由?沈念無聲地牽了牽嘴角。喉間是“鎖喉散”留下的死寂荒漠,肺腑是“春蠶”日夜啃噬的空洞。這自由,怕是要用一副枯骨去換了。

車簾忽被一只枯瘦的手掀起縫隙,冷風裹著雪粒子灌入。一個油紙包被迅速塞了進來,砸在她膝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沈念抬眼,只瞥見巷角一閃而逝的、屬于張嬤嬤干女兒的灰布衣角,心音帶著哭腔的余顫飄散在風里:

【嬤嬤墳頭……新土未干……姑娘……莫赴死路……】

油紙包散開,濃烈的苦辛氣瞬間彌漫狹小的車廂。黃連、苦參,正是壓制鹿血燥毒的藥材,還有三粒圓潤烏黑的麝香丸,散發著一絲奇異的暖甜——這是壓制“春蠶”咳血的奇珍。藥材底下,還壓著一小塊硬邦邦、帶著霉斑的黍餅。

一絲微弱的暖意,尚未抵達心底。

“吁——!”

馬車猛地剎停!慣性讓沈念重重撞在車壁上,肩胛未愈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銳痛,她悶哼一聲,喉頭腥甜翻涌。

車簾被粗暴地挑開。風雪中,一隊縞素人馬攔住去路。為首是個少年,眉眼間依稀能辨出周崇山的輪廓,孝服下擺卻露出玄甲冰冷的邊緣。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眼神陰鷙如淬冰的刀鋒。

“沈姑娘,”少年聲音帶著刻意模仿的、與年齡不符的森冷,“此去北疆,山高路遠,替我父兄……捎份薄禮上路!”

他揚手,一個灰布包裹凌空擲來,“咚”地一聲,沉重地砸在沈念腳邊的車板上,包裹口散開,骨碌碌滾出一顆風干的頭顱!

灰白的枯發,深陷的眼窩,正是陳嬤嬤!那顆飽經風霜、曾對她流露過唯一溫情的頭顱!枯發間,依稀可見半枚斷裂的青雀銜珠佩的痕跡,雀目處鑲嵌赤髓玉的位置,只余一個猙獰的空洞,像是被生生剜去。

【周家十萬金,買你項上人頭!】少年惡毒的心音,裹挾著風雪狠狠撞進沈念腦海,【黃泉路上,且等著!】

寒風卷著雪沫,灌滿車廂,凍徹骨髓。少年一揮手,縞素人馬如鬼魅般無聲散入風雪,消失不見。

車輪再次滾動,碾過凍土,也碾過那顆無聲控訴的頭顱。沈念慢慢俯下身,指尖觸碰到陳嬤嬤冰冷干枯的發絲。沒有眼淚,只有一種更深沉的、凍結一切的寒意,從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小心翼翼,近乎虔誠地,拆開那束用粗布條草草束起的灰白發髻。

發絲糾纏間,一個蠟丸滾落出來,只有指甲蓋大小,帶著陳嬤嬤身上特有的、混合著泥土與皂角的氣息。

沈念捏碎蠟丸。里面并非她預想中的密信,而是一小卷極薄的、近乎透明的羊皮。羊皮上用極細的炭筆,勾勒著密密麻麻的線條與符號——是北狄王庭的布局圖!一條蜿蜒的暗線,從一處廢棄的馬廄,直通王帳深處的地窖!圖上幾個不起眼的角落,還用朱砂點了細小的紅點,旁邊標注著蠅頭小字:糧草、火藥庫、秘道出口。

這才是陳嬤嬤用命守護的、真正的秘密!那名冊不過是掩護,這地圖才是直插北狄心腹的利刃!

她將地圖緊緊貼在胸口,感受著那薄羊皮上殘留的、微乎其微的暖意。目光再次落回那本染血的暗樁名冊,首頁“阿縈”的名字刺目依舊。蕭徹那“誅盡此冊”的命令,此刻看來,更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清洗。他要借她的手,拔掉太后在北狄埋下的所有釘子,包括……可能知道某些真相的“阿縈”。

喉頭猛地一陣劇烈痙攣,“春蠶”的啃噬混合著翻涌的血氣直沖而上。她死死捂住嘴,壓抑的咳嗽撕扯著胸腔,指縫間滲出粘稠溫熱的液體。一滴,兩滴……暗紅的血珠,不偏不倚,正濺落在名冊首頁“阿縈”二字之上。

那血珠并未暈開,反而像凝固的釉,詭異地附著在墨跡上,在昏暗的車廂里,折射出一點類似赤髓玉般幽冷的光澤。

真正的毒,仿佛此刻才隨著這口心血,徹底滲入了她的命脈。前路是風雪彌漫的北狄王帳,身后是深不可測的暴君之網,而她,是網中唯一帶著“解藥”與“毒刃”的啞奴。

馬車在無垠的雪原上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像兩道無法愈合的傷疤,一路向北,延伸進茫茫的、吞噬一切的白。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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