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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佛堂弈局

獵宮佛堂的檀香,厚重得令人窒息。沈念跪在冰冷的蒲團上,肺腑深處那名為“春蠶”的毒,正隨著每一次艱難的呼吸,啃噬出新的空洞。肩胛處剜開的傷口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種沉重的、拖拽靈魂的鈍痛。

張嬤嬤冰窖里的泣血之言仍在耳邊回蕩:【酸棗仁……引子……剜錯了地方……】

灶膛里熔化的金鑰匙,如同一個灼熱的嘲諷。太后賜的不是生路,是催命符。她抬眼,佛龕上慈眉善目的金身如來低垂著眼,悲憫地俯視著她,也俯視著蒲團上捻動佛珠的太后。

那串佛珠,顆顆瑩白圓潤,在跳躍的燭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只有沈念知道,那是北狄王族的額骨所制。此刻,它們正被一雙養尊處優的手,不緊不慢地撥弄著,發出規律的、令人心頭發緊的輕響。

“可憐見的,”太后的聲音溫慈得像融化的蜜糖,目光卻如冰冷的蛇信,掃過沈念蒼白如紙的臉,“皇帝心狠,竟讓哀家的凈兒受這等苦楚。”她微微傾身,染著丹蔻的指尖拈起一枚蠟封的猩紅藥丸,“張嬤嬤糊涂,想偷哀家的玉佛簪,死有余辜。這‘春蠶’的解藥,哀家只留給懂事的孩子。”

【吞下它,做哀家的藥人,哀家替你剜了皇帝的心肝!】溫慈的表象下,是淬毒的心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誘惑和赤裸的威脅。

那藥丸的紅,刺得沈念眼底生疼。它散發著一種奇異的甜腥,與佛堂的檀香混合,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藥人?不過是太后手中另一把指向蕭徹的毒刃,用完即棄。

佛堂側門吱呀輕響,夜風裹著寒氣灌入。蕭徹的身影出現在門邊,玄色大氅上沾著未化的雪粒,像披著一身寒星。他并未看沈念,目光徑直落在太后捻動佛珠的手上,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母后夜誦佛經,好雅興。”他聲音不高,卻壓得滿堂燭火都似搖曳了一下,“只是不知,是在為誰祈福?為那剛在漠北被兒臣梟首示眾的北狄小王爺?”他靴尖碾過地上崩落的檀木佛珠碎屑,發出細微的碎裂聲,“還是為這佛座下……不翼而飛的北狄兵符?”

太后的指尖猛地一頓,佛珠撞擊聲戛然而止。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溫慈的笑意如同冰面般寸寸龜裂,露出底下翻涌的驚怒與怨毒。【孽障!竟敢動哀家的兵符!定是這啞巴!】

沈念垂著眼,視線落在自己緊握的拳頭上。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張嬤嬤塞給她鑰匙時的冰涼觸感,以及那柄熔金鑰匙投入灶火時騰起的灼熱。她想起溫泉洞中那半枚冰冷的狼頭腰牌,想起蕭徹在谷頂投下的、不帶一絲溫度的目光。棋子……她從來都只是棋子。太后的,亦是蕭徹的。

“皇帝在說什么,哀家聽不懂。”太后強壓下翻騰的心緒,聲音卻帶上了不易察覺的尖利,“哀家只知,這啞奴可憐,皇帝既厭棄她,不如讓哀家帶回慈安宮,也好……”

“厭棄?”蕭徹低笑一聲,打斷了太后的話。他終于將目光投向沈念,那深不見底的寒潭里,翻涌著一種沈念看不懂的、近乎瘋狂的探究。“母后錯了。”他一步步走近,玄氅拂過經幡,帶來凜冽的沉水香與鐵銹氣。“她是孤的‘解藥’。”

他在沈念面前站定,陰影沉沉籠罩下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掌心托著一粒小小的、灰褐色的藥丸。沒有蠟封,甚至有些粗糙,散發著淡淡的、熟悉的酸澀氣味——是酸棗仁混合著某種腥甜血氣的氣息。

【搖尾乞憐,孤便賞你一口續命的藥渣。】冷酷的心音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入沈念的腦海。

承天殿的記憶碎片般閃過:每夜子時在小廚房升起的灶火,氤氳的藥氣中蕭徹投來的、毫無溫度的目光;他明知雀金裘有毒,明知藥羹是引子,卻看著她如撲火的飛蛾般剜肉療毒……原來那每夜的藥爐,煨煮的不是安神羹,是她緩慢的死刑。

肺腑間“春蠶”啃噬的劇痛猛地加劇,喉頭腥甜翻涌。沈念死死咬住牙關,咽下那口血氣。她抬起眼,目光掠過蕭徹沾著雪粒的玄氅下擺,掠過太后因驚怒而微微顫抖的指尖,最終落回他掌心那粒灰褐色的藥丸上。

沒有猶豫。

她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指尖觸碰到他溫熱的掌心,捏起那粒藥丸。在太后驟然變得陰鷙的目光和蕭徹深不見底的注視下,她平靜地將藥丸送入口中。

極致的酸苦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在舌尖炸開,順著喉嚨滑下,像吞下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然而,奇異的是,肺腑深處那蝕骨的劇痛,竟真的隨著這滾燙的藥汁滑入,被一股霸道的暖流暫時壓制、麻痹了少許。

【呵,識趣。】蕭徹的心音里,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饜足的快意。

他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塵埃,目光重新投向面色鐵青的太后:“母后年紀大了,獵宮風雪重,還是早些回慈安宮靜養為好。這啞奴,”他頓了頓,唇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孤留著,尚有用處。”

太后手中的佛珠被捏得咯咯作響,珠串在腕骨上勒出深痕。她死死盯著沈念,那眼神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好……好得很!哀家倒要看看,你這‘解藥’,能解他幾時!】

最終,她什么也沒再說,由著宮人攙扶起身,拂袖而去。經幡晃動,帶起一陣陰冷的檀香風。

佛堂內只剩下蕭徹與沈念。

更漏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滴答,滴答,像是生命流逝的倒計時。沈念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伏倒在冰冷的金磚上,額頭抵著地面,單薄的脊背因壓抑的咳嗽和藥力沖擊而劇烈起伏。

蕭徹并未離開。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如同審視一件終于展現出些許價值的戰利品。過了許久,久到沈念幾乎以為自己會在這片死寂中窒息,他才緩緩蹲下身。

一只冰冷的手撫上她的后頸,力道不輕不重,卻帶著絕對的掌控。他迫使她抬起頭,指腹粗糙地擦過她唇角咳出的、帶著藥渣的血沫。

“滋味如何?”他問,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殘忍的興味,仿佛在詢問一道新菜的口感。

沈念無法回答,也不想回答。她只是透過被冷汗和血污模糊的視線,看著他近在咫尺的、深不見底的眼睛。那里沒有憐憫,沒有溫度,只有一片荒蕪的冰原和燃燒在冰原深處的、扭曲的探究欲。

他指腹的力道加重,摩挲著她脆弱的喉骨,那里因為新啞藥“鎖喉散”而一片死寂的麻木。

“記住這味道。”蕭徹的聲音如同耳語,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每夜子時,滾到孤面前來。討要你的‘藥’。”

他松開手,站起身。玄氅的陰影從沈念身上移開,冰冷的空氣瞬間裹挾了她。

腳步聲遠去,沉重的殿門緩緩合攏,將最后一絲光線也隔絕在外。

佛堂徹底陷入黑暗。唯有檀香的氣息,依舊固執地彌漫著,沉甸甸地壓在沈念的胸口,與肺腑深處“春蠶”啃噬的麻癢和酸棗仁混合鹿血的苦澀腥甜交織在一起。

她蜷縮在冰冷的蒲團旁,像一只被遺棄的、瀕死的獸。黑暗中,她緩緩攤開一直緊握的左手。

掌心,靜靜地躺著半枚染血的青銅物件——北狄狼頭腰牌的一個斷角,鋒利如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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