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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冷宮梅刺

承天殿的鎖鏈第一次從沈念腕間卸下時,殿外的寒風裹著細雪,刀子似的刮在臉上。她裹緊了那件帶著沉水香與血腥氣的玄色大氅,袖袋里,半枚染血的青雀銜珠佩硌著指骨。冷宮的梅林,在御苑最荒僻的西北角。枯枝盤虬如垂死的爪,積雪掩埋了前朝寵妃投井的石欄,一片蕭瑟死地。

“念公主……”一道嘶啞如砂紙摩擦的低喚,從一株虬曲的老梅后飄出。

陳嬤嬤佝僂著背,從陰影里挪出。雪光映亮她臉上那道陳年刀疤,猙獰地蠕動著。“老奴……等了您十二年。”她渾濁的眼里涌動著沈念無法解讀的情緒,枯瘦的手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枚褪了色的赤金長命鎖——鎖身正面是永安王室徽記的云紋,背面,刻著一個娟秀的小字:“縈”。

【王后娘娘送您入胤為質(zhì)的前夜……把這鎖,縫進了老奴的褲腰里。】陳嬤嬤的心音混著壓抑的哽咽,狠狠撞進沈念腦海,【她說……若永安有朝一日……讓老奴定要護您到及笄!】

沈念死死攥住那枚冰冷的金鎖,喉間被毒藥灼燒過的舊傷猛地抽痛起來,像有火炭在烙。當年五歲稚齡,懵懂中被推入大胤宮門,母后只笑著說“去學學胤宮的花樣子”……原來那時,她就預見了今日的國破家亡?

“周崇山……盯上您了。”陳嬤嬤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指甲幾乎掐進她皮肉。【他通敵的書信……藏在太醫(yī)署藥柜第三列,‘血竭’抽屜的夾層里!】心音急促,帶著豁出一切的決絕。

“咔嚓!”

枯枝斷裂的脆響,在寂靜的雪林里格外驚心!

沈念瞳孔驟縮,幾乎是本能地將陳嬤嬤狠狠往梅樹后一推!一道細微的破空聲貼著她耳際掠過,“奪”地一聲悶響,一支淬著幽綠暗芒的弩箭,深深釘入她身后的老梅樹干!箭尾翎羽猶自震顫,震落簌簌雪沫。

“喲,啞奴私會前朝余孽?”一個裹著雪白狐裘的身影,從梅林深處緩緩踱出。周貴妃的丹蔻指尖,正閑適地撫過手中精巧的弩機臂身,唇角噙著一絲淬毒的笑意,“讓本宮想想……是該剁了你那雙不老實的手,還是拔了你這會聽墻根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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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殿的地龍燒得燥熱,空氣沉滯。沈念被侍衛(wèi)押進來時,肩頭的積雪尚未化盡,融水混著頸側被箭風擦破滲出的血珠,蜿蜒沒入衣領。蕭徹正伏案批閱北境軍報,朱砂筆尖懸在“狄人屯兵漠北”的字句上,未抬一眼。

“去哪了?”聲音不高,卻壓得殿內(nèi)侍立的宮人呼吸一窒。

沈念伏跪在地,冰冷的金磚透過薄薄的衣料刺入骨髓。她伸出凍得通紅的手指,蘸了蘸自己頸側未干的血跡,在地磚上緩慢而清晰地寫:“折梅,煮藥。”

“梅枝呢?”蕭徹終于抬眸,冕旒玉珠后的視線寒潭般投來。

她攤開空無一物的雙手,指尖的凍瘡在血污下格外刺目。

筆尖的朱砂“啪嗒”滴落,在“狄人屯兵漠北”的急報上暈開一小團刺目的紅。蕭徹忽然起身,玄黑龍紋錦靴踩上她攤開的手指,帶著鐵銹氣的靴底重重碾過她指骨上破裂的血泡。“孤的狗,”他俯身,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卻字字剜心,“得學會搖尾,才能討到活命的骨頭。”

【冷宮的弩箭,周家豢養(yǎng)死士的標記……這啞巴居然能全須全尾地回來?】玩味的心音在沈念腦中響起,帶著一絲興味,【倒比孤想的……耐玩些。】

沈念猛地抬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眸子里——他早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冷宮是陷阱,陳嬤嬤是餌!

“滾去煮藥。”蕭徹仿佛只是撣了撣靴上不存在的灰塵,撤回腳,聲音恢復平淡,“少一枝梅,便用你一指來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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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yī)署濃烈的藥氣幾乎凝成實質(zhì),熏得人頭暈目眩。沈念捧著盛放“血竭”的藥匣穿過回廊,在第三列藥柜前停步。那標記著“血竭”的抽屜角落,榫卯接口處果然有一道細微的松動!她指甲用力摳入縫隙——

“啞姑娘是來尋‘血竭’?”一個尖細得令人牙酸的嗓音陡然在身后響起。

劉公公甩著拂塵,不知何時幽靈般貼了上來,渾濁的眼珠黏在她脖頸那道新鮮的血痕上,閃著不懷好意的光。“這屜藥啊,前兒個受了潮氣,雜家剛曬過一遍。”他枯瘦如雞爪的手指猛地伸出,重重壓在即將被拉開的抽屜面上!

【夾層里的信!若被這啞巴翻出來,周相非得把咱家碎尸萬段不可!】驚惶的心音幾乎刺破沈念耳膜,【得想法子……弄死她!立刻!】

沈念心臟狂跳,面上卻不顯。她抱著藥匣的手腕猛地一抖,沉重的木匣脫手而出,狠狠砸向旁邊的雕花窗欞!

“嘩啦——哐當!”

瓷瓶碎裂的脆響在寂靜的藥署里炸開!院外立刻傳來侍衛(wèi)的呼喝和腳步聲。劉公公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縮手!

電光火石間,沈念已閃電般拉開抽屜,看也不看,一把將里面整包的“血竭”連帶壓在下方的紙包一同抽出,迅速塞進寬大的袖袋!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抓賊啊!啞奴偷藥!”劉公公反應過來,發(fā)出凄厲的尖叫,張牙舞爪地撲上來。

沈念轉身就朝太醫(yī)署通往御花園的側門狂奔!風聲在耳邊呼嘯,心跳如擂鼓。假山群中那個隱秘的石洞,是她幼年為質(zhì)時躲避欺凌發(fā)現(xiàn)的藏身處。身后腳步聲、呼喝聲、劉公公惡毒的咒罵聲混雜著他瘋狂的心音:【小賤人往冷宮方向跑了!快!放獒犬!放獒犬咬死她!】

獒犬!大胤宮廷豢養(yǎng)的十頭雪山巨獒!曾將前朝太子活活撕碎的兇獸!

腥臭的風裹著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咆哮從斜刺里猛撲而來!一頭牛犢般大小的獒犬,獠牙森白,涎水橫流,直撲沈念脆弱的咽喉!她瞳孔緊縮,就地一滾,抓起一塊凍得硬實的雪塊,狠狠塞進那血盆大口!趁著巨犬一窒的瞬間,她拼盡全力,以一個狼狽不堪的姿勢翻滾著擠進了假山狹窄的縫隙!

“嗷嗚——!”獒犬被阻在外,狂怒地用利爪扒撓著石壁,碎石簌簌落下。腥臊的涎水從縫隙滴落。

黑暗中,沈念背靠著冰冷的山石,急促喘息。她抖開袖袋里那包“血竭”。藥粉散落,露出下方緊緊捆扎的一小沓信箋。借著洞口透入的微光,最上面一封的角落,赫然蓋著一個猙獰的北狄狼頭火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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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的承天殿,安神藥苦澀的香氣在暖爐烘烤下彌漫開來,卻驅(qū)不散那股無形的緊繃。沈念跪在龍案前,雙手捧著藥盞,袖口邊緣還殘留著幾點不易察覺的、屬于獒犬的腥臭涎沫。蕭徹沒有接藥,指間把玩著那柄熟悉的短匕,匕尖寒光流轉,輕輕挑起她低垂的下頜。

“太醫(yī)署今兒個鬧了賊,”他聲音平淡,眼神卻銳利如鷹隼,“丟了幾包上好的血竭。”

冰冷的金屬緊貼肌膚,寒意直透骨髓。

沈念緩緩攤開一直緊握的左手。三枝紅梅靜靜躺在她布滿血泡與凍瘡的掌心,花瓣零落,枝干上帶著掙扎留下的擦痕和……幾根深色的獸毛。

“梅呢?”他問,目光落在那些殘破的花瓣上。

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心口,艱難地以口型示意:“藥引,化了。”——花瓣已融入藥中。

蕭徹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暗芒,忽然扼住她那只捧著殘梅的手腕,猛地將她拖到巨大的龍案前!動作粗暴,毫無憐惜。袖袋里那沓密信因這劇烈的動作滑落,“啪”地一聲,正巧掉在攤開的北境漠北屯兵圖上。那枚猙獰的北狄狼頭印,與地圖上標注的狄人營寨位置,形成刺眼的對照。

“偷得好啊,孤的小啞巴。”蕭徹低笑起來,笑聲里淬著冰渣,匕尖危險地貼上她頸側跳動的脈搏,“北狄人許了你什么?幫你復國?還是……”他俯身,氣息噴在她耳廓,“許你……日后當孤的皇后?”

【若她真敢勾結外敵……】冰冷的心音尚未落定,沈念卻做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舉動!

她猛地掙脫被鉗制的手腕,不顧頸間匕首的威脅,一把抓過龍案上那支蘸飽了朱砂的御筆!無視蕭徹瞬間變得危險的眼神,她以筆為刀,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在北境屯兵圖的空白角落疾書!

「狄人營寨空!缺糧!馬瘦!」(字跡因凍傷的手而歪斜)

「周相貪軍餉!陳糧充新!藏地窖!」(朱砂被掌心血泡暈開,如血淚)

歪斜刺目的字跡,卻像兩道驚雷,劈開了漠北屯兵疑云的迷霧——北狄聲勢浩大的屯兵竟是虛張聲勢!真正的死穴,是周崇山中飽私囊、蛀空大胤邊軍的滔天巨貪!

蕭徹眼底的血色驟然翻涌!狂怒與暴戾的氣息瞬間席卷整個大殿!他手中的匕首“鏘”地一聲,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釘入堅硬的紫檀木龍案,入木三分!刀柄兀自嗡嗡震顫。

“證據(jù)?!”他低吼,聲音如同受傷的兇獸。

沈念喘息著,沒有去指地上的密信,反而猛地扯開自己左肩的衣襟!那里,被弩箭擦破的傷口因之前的亡命奔逃和獒犬追逐,已然潰爛流膿,散發(fā)出不祥的氣息。她伸出沾滿血污和墨跡的手指,蘸取了自己傷口處那黃濁的膿血,在冰冷光滑的金磚地面上,一筆一劃地勾勒:

太醫(yī)署西墻根,第三塊青磚下。

獒犬圈旁的糞堆里。

埋著劉公公滅口用的……鴆毒藥瓶。

【以潰爛的膿血為墨……】蕭徹的心音罕見地凝滯了一瞬,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震動,【瘋子!真是個……瘋透了的啞巴!】

下一瞬,沈念身上陡然一暖。那件帶著沉水香氣的玄色大氅被粗暴地扯起,將她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蕭徹一把將她提起,像拎一件物品,大步流星走向殿門,對著門外守候的禁軍統(tǒng)領,聲音如同裂帛:

“傳朕令!即刻!給朕刨了太醫(yī)署的西墻根!掘地三尺!把那獒犬圈旁的污穢之地,翻個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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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三刻,風雪更急。周崇山府邸深處的地窖被粗暴地撬開,腐朽霉爛的陳年粟米堆成了小山,刺鼻的氣味沖得人作嘔。而旁邊,則是被金銀淹沒的庫吏——黃的是金,白的是銀,幾乎淹沒了他的膝蓋。另一邊,從獒犬圈旁惡臭的糞堆里掘出的粗瓷藥瓶,被呈到御前。殘留瓶底的“鴆羽紅”粉末,經(jīng)御醫(yī)查驗,與周貴妃那支弩箭上淬的毒,分毫不差!

“好一出父慈女孝、里應外合的連環(huán)局。”蕭徹踩著周崇山癱軟如泥的官袍下擺,將那些蓋著北狄狼頭印的密信,一張一張,甩在他涕淚橫流的臉上,“北狄人許了你什么?漠南稱王的空頭許諾?”

朱砂御筆被擲落在地,滾了幾滾,在周崇山眼前停下,像一道催命符。

“周氏滿門,九族之內(nèi),”蕭徹的聲音在風雪中清晰得令人膽寒,“盡屠!”

風雪卷走了府邸深處傳來的最后一聲絕望慘嚎。沈念蜷縮在承天殿偏殿的角落,肩頭箭傷處的灼痛與麻木感如同毒藤蔓延。她猛地咳出一口粘稠的黑血,視野開始昏花。

一件帶著暖意的狐裘兜頭罩下,遮住了她狼狽的身影。蕭徹的氣息混合著未散的血腥味迫近。他俯身,冰冷的指尖捏起她下巴,迫使她抬起臉。

“以為遞了把刀給朕,就能換你這條小命?”他的聲音輕得像情人間的呢喃,卻字字如冰錐。

他攤開另一只手,掌心躺著那枚陳嬤嬤交給她的青雀銜珠佩。在沈念驚駭?shù)哪抗庵校逯妇従徥諗n,只聽“咔嚓”幾聲細微的脆響,那溫潤的玉佩竟在他掌心化為齏粉!玉粉從他指縫間簌簌落下。

“冷宮梅林的雪地上,朕的人數(shù)清了,不多不少,正好十八處腳印。”他盯著她瞬間失去血色的臉,慢條斯理地說,“陳嬤嬤的尸首,今早……浮在太液池的冰窟窿邊上。”

沈念的瞳孔驟然縮緊!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孤替你除了心腹大患周家,”蕭徹的拇指摩挲著她冰涼的唇瓣,語氣帶著一種施舍般的殘忍,“你也得……付點利錢。”話音未落,一粒散發(fā)著刺鼻苦味的黑色藥丸,被他強硬地塞進了她齒關。

“吞下去。”

【新煉的‘鎖喉散’……】心音里帶著一種近乎饜足的冷酷,【這下,連那點可憐的‘嗬嗬’聲,也省了。】

極致的苦味在舌尖轟然炸開的剎那,沈念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臟深處,某種東西徹底碎裂、凍結成冰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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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白的晨光,無力地穿透承天殿厚重的窗欞。沈念蜷縮在龍榻腳踏旁那片熟悉的陰影里,喉間不再是灼痛,而是一種徹底的、死寂的麻木。像一口枯竭的井。

殿外,小太監(jiān)尖利的通傳聲,突兀地刺破了這片凝固的死水:

“貴妃娘娘——求見陛下——!”

周貴妃一身縞素麻衣,未施粉黛,額角一片青紫,甚至磕破了皮,滲出暗紅的血痕。她捧著一卷素白錦帛,以罪婦之姿,一步一叩首,跪行入殿。素帛在她膝前緩緩展開,露出一片流光溢彩——竟是一件用無數(shù)翠羽金線織就、華美絕倫的雀金裘!

“臣妾父兄……罪該萬死。”她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聲音嘶啞顫抖,“臣妾自請廢位,幽居冷宮……只求陛下開恩,允臣……親手為啞奴縫制此裘,以贖……萬死之罪。”

蕭徹的目光在那件華美的雀金裘上流連片刻,短匕的尖端隨意地挑開裘領內(nèi)側的金線。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毫無溫度的笑意。

“準了。滾吧。”

周貴妃如蒙大赦,深深叩首,倒退著離開。在她轉身的剎那,沈念看清了她緊握素帛的雙手——掌心被堅韌的金線深深勒入,留下數(shù)道交錯的血痕!那雀金裘的孔雀羽線,分明浸染過夾竹桃的汁液!

【毒入肌理,潰爛見骨……只需三日……】怨毒的心音如同詛咒,狠狠釘入沈念腦海,【小啞巴……黃泉路上,好好伺候本宮的父兄去吧!】

那件華美卻致命的雀金裘,被蕭徹隨手拎起,兜頭罩在了沈念身上。帶著寒意的羽線,緊貼著她肩頭那處已然潰爛流膿的箭傷。蕭徹冰涼的指尖,狀似無意地撫過裘領邊緣,俯身在她耳邊,氣息拂過她毫無血色的耳垂,聲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宣判:

“三日后冬獵,穿著它,隨孤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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