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打定了主意，虎哥就咬著牙壯著膽，也朝著前面那東郊漁家酒樓快步走了過去。

夜色沉沉，像一匹被墨汁浸染的粗布，將東郊漁家酒樓那棟略顯張揚的建筑包裹得影影綽綽。

門口那幾盞紅燈籠，在秋風中搖曳，將“漁家酒樓”那幾個描金大字映得忽明忽暗，透著幾分江湖氣，也藏著幾分縣城里特有的，對“排場”二字的拙劣理解。

虎哥帶著他那幾個小弟，貓著腰，像一群嗅到了腥味的野貓，從街角那片陰影里鉆了出來。

他那張常年被酒精和煙草熏得發黃的臉上，此刻寫滿了陰鷙與興奮交織的獰笑。

王天一那小子說得沒錯，那張謙，不過是個乳臭未干的窮酸教書匠，能有什么背景？今晚，就讓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縣城的水深”。

他走到酒樓門口，那股混雜著海鮮、酒氣和油膩的飯菜香撲面而來，讓他那顆因為酒精而有些昏沉的腦袋，瞬間清醒了幾分。

他捋了捋自己那幾根稀疏的頭發，對著身旁一個小弟使了個眼色。

“去，去前臺打聽一下，哪個包廂是姓張的訂的。王天一說那小子穿件洗得發白的白襯衫，一眼就能認出來。”他壓低了聲音，那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陰狠。

小弟得令，立刻點頭哈腰地鉆進了酒樓大廳。

虎哥則帶著剩下的幾個人，隱蔽地靠在門口的廊柱后，目光像毒蛇一般，死死地盯著進出的每一個食客。

很快，小弟回來了，臉上帶著幾分興奮：“虎哥，打聽清楚了！三樓最里頭那個‘海景包廂’，就是姓張的訂的！那小子還真穿著件白襯衫，跟幾個家長坐一塊兒呢，看著還挺熱鬧。”

“海景包廂？”虎哥的眉梢幾不可見地挑了一下。

他知道那地方，是酒樓里最貴的包廂，平時只有縣里那些真正有頭有臉的人物，才舍得去訂。

這讓虎哥心里那股子嫉恨，又濃了幾分。

一個窮酸教書匠，憑什么？

“虎哥，那……那咱們現在就上去？”旁邊一個小弟小心翼翼地問道，他看了一眼酒樓大廳里那些穿著體面的食客，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幾件皺巴巴的衣服，心里多少有點犯怵。

虎哥沒有立刻回答。

他那雙因為酒精而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睛瞇了起來，像是在夜色中盤算著什么。

他想起了之前在校門口，李建國那張不怒自威的國字臉，想起了他那句“最近都給我老實點”。

虎哥心里一凜。

他雖然混，卻也知道，有些線是不能輕易逾越的。

直接在包廂里鬧事，動靜太大了，萬一被那個姓李的知道了，到時候可不是挨頓罵就能解決的。

他可不想因為一個窮酸教書匠，把自己和兄弟們都送進去。

“不急。”虎哥揮了揮手，那聲音里帶著一絲陰狠的決斷：“咱們不是來砸場子的，是來‘教做人’的。他不是要上廁所嗎？咱們就在廁所門口堵他！給那小子一個教訓，也讓那些學生家長看看，他張謙，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幾個小弟聞言，都心領神會地嘿嘿笑了起來，那笑聲里充滿了不懷好意的期待。

這招他們玩得爐火純青。

在廁所那種地方，沒人管，又隱蔽，最適合干這種“陰損”的活兒。

“走！都給我機靈點！”虎哥一揮手，幾人便像幾條陰溝里的老鼠，悄無聲息地朝著酒樓的衛生間方向摸了過去。

……

東郊漁家酒樓的三樓，“海景包廂”里，觥籌交錯，酒酣耳熱。

張謙坐在主位旁，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杯中的啤酒已經換成了白酒。

他端起酒杯，與對面一位剛剛入席的中年男人輕輕一碰，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王老板，周總，你們可算來了！”李建國那洪亮的聲音瞬間壓過了包廂里的所有喧囂，他指了指張謙，笑著說道：“來來來，快坐下，菜都快涼了。”

剛剛進來的，是縣里幾位有名的私營企業家，都是做建材和物流生意的，平日里與李建國也有些交情。

不過關鍵是自己的孩子都在九班。

這次過來，看的可不是李建國的面子，而是看的人家張謙的面子。

自己孩子的班主任的面子！

他們臉上帶著歉意，連連擺手，快步走到桌前。

“哎呀，李局長，王局長夫人，各位領導，各位老師，實在是不好意思！”為首的王老板擦了擦額上的汗，臉上堆滿了歉意：“我們也是沒辦法，下午簽了份大合同，硬是被甲方拖到現在才走。來來來，我自罰三杯，給各位賠罪！”

他說著，便毫不客氣地給自己倒了三杯滿滿的白酒，仰頭便是一飲而盡。

那份豪爽讓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叫好。

“行了，老王，你少來這套！”李建國笑著罵了一句，隨即指了指張謙，臉上笑容真誠：“罰酒是應該的，但最該罰的，是給張老師賠罪！我們大家可都等著張老師呢！”

王老板聞言，立刻轉頭看向張謙，臉上笑容愈發真誠：“張老師，實在不好意思，是我等俗人，耽誤了您的時間，您可千萬別跟我們一般見識。”

張謙微笑著擺了擺手，那份不卑不亢，從容淡定的氣度，讓王老板心中暗暗點頭。

這年輕人不簡單。

“王老板客氣了，大家都是為了工作。”張謙端起酒杯，與他輕輕一碰：“來，我敬您一杯，祝您生意興隆。”

一杯酒下肚，氣氛愈發熱烈。

這魯省的酒桌文化，張謙前世也經歷過不少。

那些推杯換盞間的人情世故，那些酒酣耳熱后的真心流露，他早已爛熟于心。

此刻的他，游刃有余，應對得體，那份從容與氣度，讓在場這些見慣了風浪的大人物們，心中更是暗暗贊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談話的重心，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孩子們身上。

“張老師您來得太晚了！”

那位做建材生意的王老板，也舉起酒杯，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感慨：“要我說啊，要是張老師能從初一就開始帶我們家那小子，現在肯定能考個重點高中！都是那些不學無術的老師，耽誤了我們家孩子！”

他這話一出，眾人紛紛點頭，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感慨萬千。

張謙只是微笑著，一一回應著眾人的敬酒和贊譽。他知道，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堅持，都終將得到回報。

包廂里的氣氛愈發熱烈，酒香與菜香混雜著人聲鼎沸，像一鍋熬得正濃的市井百味湯。

張謙喝得有點多，胃里暖烘烘的，卻也感覺到了些許的尿意。他看了一眼腕表，時間不早了，也該去衛生間走一趟。

“各位，不好意思，我去趟衛生間。”張謙起身，對著眾人微笑著說道。

“哎，張老師，您自便。”李建國連忙招呼道：“衛生間就在走廊盡頭，左手邊就是。”

張謙點了點頭，推開包廂門，一股清冷的空氣瞬間撲面而來，將他那因為酒氣而有些發熱的頭腦，吹得清醒了幾分。

走廊里人來人往，服務員端著菜盤穿梭其中，喧囂與燈火，與包廂里的熱鬧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

他緩步走向走廊盡頭。

然而，就在他經過一個轉角時，眼角的余光卻忽然瞥見，不遠處那片昏暗的角落里，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探頭探腦地朝他這個方向張望著。

那幾張臉他有些眼熟。

是之前在校門口見過的幾個街溜子。

張謙的眉心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心中那份因酒意而泛起的輕松，瞬間被一股淡淡的涼意所取代。

他沒有停頓，只是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繼續朝著衛生間走去。

這年頭治安確實差了點，但自己也沒得罪誰，難道是遇到地痞流氓了？

他心中閃過一絲疑惑，卻也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就在他剛走到衛生間門口，正準備推門而入時，一道人影卻像一道黑色的墻壁，毫無預兆地，猛地從側面沖了出來，狠狠地堵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身材魁梧，面色兇悍，正是那幾個街溜子為首的虎哥。

他那雙因為酒精和惡意而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張謙，聲音粗啞，帶著一股子不懷好意的囂張：“你……你就是張謙？”

張謙的眉心又蹙緊了幾分。

他看著眼前這個臉上帶著猙獰笑意的男人，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幾個同樣不懷好意的身影，心中那點疑惑瞬間煙消云散。

原來，不是遇到地痞流氓了。

是有人，刻意為之。

這個年代，治安確實差。

但他張謙，可不是那種任人欺凌的軟柿子。

他忽然就笑了，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恐懼，沒有半分憤怒，只有一種看穿了一切的，近乎于無趣的，淡淡的譏諷。

那笑容，像一根最細的針，精準地刺破了虎哥那份被酒精和囂張包裹起來的虛張聲勢。

虎哥的臉色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做夢也沒想到，對方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不害怕，不求饒，不反抗，反倒還笑了起來？

這他媽是在瞧不起誰呢？！

“你他媽笑什么？！”他猛地往前一步，那股子酒氣和兇悍的氣勢，瞬間壓向張謙，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齜著牙，聲音里是毫不掩飾的威脅：“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今天虎爺就來教教你，什么叫……”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道怒喝，卻像一道天雷，毫無征兆地，猛地從他身后炸響！

“干什么呢！！”

那聲音洪亮如鐘，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嚴，像一把無形的刀，瞬間將虎哥所有的囂張與氣焰，劈得粉碎！

虎哥的身子猛地一僵，他猛地扭過頭，當他看清來人時，那張原本還帶著幾分猙獰的臉上，瞬間爬滿了全然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李……李局長？”他聲音顫抖，那雙腿，竟是不受控制地，開始微微發軟：“你，您怎么在這呢？”

只見李建國，此刻正站在衛生間的門口，那張國字臉上，此刻布滿了陰沉得快要滴出水的寒霜，那雙銳利的眼睛，像兩口即將噴發的火山，正死死地盯著他，目光里，是熊熊燃燒的，足以將他燒成灰燼的怒火！

好他在包廂里的時候察覺到讓張謙一個人來上廁所有些不太尊重，畢竟張謙之前肯定也沒有來過這個酒店。

自己得出來引導引導。

可是不出來還好，一出來了就發現自己極為尊重的張謙，這個自己孩子的班主任，被自己平常連看都不看在眼里的小混混擠在了墻角。

明顯是還想要找事兒的樣子。

頓時讓他怒火中燒。

是親自宴請張謙過來的人，現在自己的客人竟然被自己平常都不看在眼里的小混混欺辱。

這不就是打他的臉嗎？

“你他媽還敢問我干什么？！”李建國怒吼一聲，他一步上前，抬手就是一記勢大力沉的大耳刮子，狠狠地扇在了虎哥的臉上！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在這片喧囂的酒樓里，顯得格外刺耳。

虎哥那肥壯的身體，被這一巴掌扇得一個趔趄，他悶哼一聲，‘哐當’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地，那張被酒精和憤怒染紅的臉，瞬間腫了起來，嘴角滲出一絲血跡。

他還沒來得及從地上爬起來，李建國卻已經不再看他一眼，他猛地轉身，那張憤怒的臉上，此刻卻換上了一副近乎于諂媚的，充滿了關切的笑容，對著張謙，語氣焦急地問道：“張老師！您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里？！”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虎哥和他的那幾個小弟，都徹底地，傻了眼。

他們怔怔地看著那個被自己視為“獵物”的年輕人，此刻正被縣公安局的李副局長，如此恭敬，如此緊張地護在身后，就像一道天雷，毫無征兆地劈進了他們的腦子里，將他們所有的囂張劈得粉碎！

PS:不好意思，前段時間工作太忙了，這才緩過來，萬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