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紅的。

不是晚霞染過的那種淡粉，是新鮮血液兌了水的濃腥色。第一滴砸在玻璃上時，趙剛正叼著煙核對倉庫的入庫單，紅色的液痕像道潰爛的傷口，在透明的玻璃上慢慢暈開。

“搞什么鬼？”他把煙頭摁在滿是咖啡漬的桌角，起身推開倉庫大門。七月的午后突然暗如黃昏，鉛灰色的云層低得像是要壓垮塔吊，風里卷著股鐵銹味。豆大的紅雨砸在安全帽上，發出密集的噼啪聲，地上的水泥地很快洇出一片片暗紅色的水洼。

對講機里突然炸開電流雜音，夾雜著調度員變調的尖叫：“老趙！南區倉庫……啊——！”

趙剛心里一沉，抓起靠在門邊的撬棍就往南區跑。倉庫區的排水系統早就該修了，此刻積水已經漫過腳踝，紅雨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詭異的漣漪。路過綠化帶時，他猛地停住腳步——那些昨天還蔫巴巴的冬青叢，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墨綠色的葉片邊緣泛著暗紅，枝條像毒蛇般扭曲著纏上旁邊的鐵絲網。

“媽的?！彼丝谕倌?，撬棍握得更緊了。

南區倉庫的卷簾門歪在一邊，金屬表面布滿了不規則的抓痕，像是被什么巨力硬生生撕開的。趙剛貼著墻根挪進去，手電筒的光柱在黑暗里掃過，照見滿地散落的紙箱和……半截穿著工裝褲的腿。

血腥味混著紅雨的鐵銹味撲面而來，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倉庫深處傳來濕漉漉的拖拽聲，還有某種粘稠液體滴落的嗒嗒聲。光柱晃過去時，他看見個兩米多高的影子正背對著他，灰綠色的皮膚在紅光里泛著油光，原本該是手的位置，長著兩只布滿倒刺的巨爪。

那東西猛地轉過身，趙剛這才看清，它脖子上還掛著倉庫的工牌，照片里那個笑盈盈的小伙子，此刻臉已經腫成了畸形的肉塊，眼睛瞪得快要裂開，嘴里淌著暗紅色的涎水。

“小李？”他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怪物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巨爪猛地拍過來。趙剛急忙滾開，身后的鐵架被拍得變形，貨架上的零件嘩啦啦砸了一地。他連滾帶爬地沖出倉庫，紅雨劈頭蓋臉地砸下來，落在皮膚上竟有種微微的灼痛感。

對講機里突然響起更多的尖叫，不同的頻道都在喊著同樣的話：“怪物”、“快跑”、“救命”。遠處的馬路上傳來汽車連環相撞的巨響，夾雜著某種野獸般的咆哮。趙剛抬頭望去，看見一只鴿子大的麻雀正用尖喙啄穿貨車的擋風玻璃，灰色的羽毛上沾著猩紅的雨水。

紅雨第二日，電視信號徹底中斷。

趙剛蜷縮在值班室的鐵皮柜里，聽著外面傳來的嘶吼。他用撬棍頂住柜門，褲腿上還沾著南區倉庫的血。窗玻璃早就碎了，紅雨順著窗框流進來，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水里倒映著他的臉，眼窩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凌晨時分，他聽見外面傳來奇怪的吟唱聲。不是人的聲音，更像是某種低頻共振，震得鐵皮柜嗡嗡作響。他壯著膽子掀開窗簾一角，心臟猛地縮成一團——倉庫區的空地上，十幾個穿著工裝的人影正圍著篝火跳舞，他們的皮膚在紅光里泛著不正常的青灰色，動作僵硬得像是提線木偶。

篝火堆里似乎燒著什么東西，發出噼啪的爆裂聲。趙剛瞇起眼睛，突然看清那是半截穿著保安制服的軀體。他捂住嘴才沒叫出聲來，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更可怕的是那些人影頭頂的東西。篝火的煙在半空凝結成巨大的虛影，像是條盤旋的巨蛇，鱗片在紅雨里閃著金屬般的光澤。每當人影彎腰鞠躬，那蛇影就會垂下頭，吐出分叉的舌頭，空氣里頓時彌漫開一股甜膩的香味。

“祂醒了……”有人在外面低語，聲音像是砂紙摩擦，“猩紅之雨是祂的涎水……我們都是祂的食糧……”

趙剛猛地拉上窗簾，背靠著鐵皮柜滑坐在地。他想起昨天在倉庫里看到的怪物，想起那些瘋長的植物，突然明白了——這不是普通的暴雨，這是某種預兆，或者說，是某種東西的降臨。

紅雨第三日傍晚，雨停了。

趙剛是被凍醒的。鐵皮柜外面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還有某種沉重的呼吸聲。他握緊撬棍，小心翼翼地推開條縫——外面的天空呈現出詭異的紫黑色，云層里偶爾劃過銀色的閃電，照亮遠處扭曲的城市輪廓。

倉庫的卷簾門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巨大的洞口。他看見昨天跳舞的人影都倒在地上，身體干癟得像是被抽干了血液，皮膚緊緊貼在骨頭上，眼睛卻圓睜著，臉上凝固著狂熱的笑容。

而在那些尸體中間，站著個難以名狀的東西。

它大概有三層樓高，身體像是由無數條蛇糾纏而成，每一片鱗片都在閃爍著紅光。最可怕的是它的頭，那是張糅合了人臉和蛇鱗的怪物，眼睛里沒有瞳孔，只有不斷旋轉的暗紅色漩渦。

當那東西轉過頭時，趙剛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塞進了攪拌機。無數混亂的畫面涌入腦海：旋轉的星系、崩塌的大陸、在血海里掙扎的人影……還有個冰冷的聲音在耳邊低語，用一種他從未聽過，卻能完全理解的語言訴說著宇宙的真相。

“渺小的……容器……”

趙剛發出嗬嗬的聲音，嘴角不受控制地咧開，露出和地上尸體一樣的笑容。他手里的撬棍哐當落地，一步步走出鐵皮柜，朝著那個巨大的身影伸出手。紅雨雖然停了，但某種更可怕的東西，才剛剛開始。

遠處的城市里，傳來此起彼伏的嘶吼。趙剛知道，那是和他一樣的“容器”醒了，也是和眼前這東西一樣的“存在”降臨了。

他抬起頭，看著紫黑色的天空。云層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隱約能看到巨大的翅膀和發光的眼睛。西北方向的天空突然亮起金色的光芒，像是有座巨山正在緩緩升起；東邊的海平面上，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浪濤拍打著海岸，掀起百米高的巨浪。

世界，徹底不一樣了。

趙剛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皮膚下面，有什么東西正在蠕動，像是有無數條小蛇在血液里穿行。他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倉庫里回蕩，和遠處的嘶吼、咆哮、低語交織在一起，構成了永夜的第一支交響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