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囚籠中的筆
午夜圖書館的寂靜,是活物般的寂靜。塵埃在夜先生留下的那盞幽冷水晶燈的光線下緩緩沉浮,仿佛凝固的時間碎屑。齊默蜷縮在分配給“創作者”的房間里——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一個由高大書架圍成的冰冷石室。唯一的家具是一張沉重的橡木桌和一把咯吱作響的高背椅。那本觸感如同冰涼皮膚的空白筆記本攤在桌上,像一張等待吞噬靈魂的巨口。手腕上,暗紅色的數字“7”在蒼白的皮膚下隱隱發燙,如同一個嵌入血肉的倒計時炸彈。夜先生非人的面孔、倒走的鐘擺、那句關于地下室的冰冷警告…所有畫面在他腦中瘋狂旋轉。五十萬的誘惑仍在,但恐懼已如藤蔓般纏繞心臟,越收越緊。
“必須寫…”他喃喃自語,聲音干澀沙啞。他需要錢,更需要逃離這鬼地方的籌碼。也許,寫完一個故事,就能離開?筆尖懸在紙頁上方,微微顫抖。靈感如同干涸的河床。過去的創傷(那場模糊的車禍)和眼前的詭秘交織擠壓,最終,一個冰冷粘稠的故事核心,如同沉船般浮出意識的死海。他落筆,墨跡在詭異的紙張上暈開,仿佛被饑渴地吸收:
標題:《午夜出租車》
主角:林夏。一個被噩夢糾纏的夜班出租車司機。
內容:第十三次,林夏從同一個噩夢中驚醒。夢中是那場改變她人生的車禍:刺耳的剎車聲,破碎的擋風玻璃,還有…后視鏡里一閃而過的、穿著鮮紅連衣裙的小女孩。女孩的嘴唇無聲地蠕動著,口型是:“找到我。”每次醒來,冷汗浸透后背,而車內的計價器,總會詭異地定格在一個數字:44.44
故事一旦開頭,便如同打開了泄洪的閘門。齊默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飛舞,沉浸在一種冰冷而高效的敘事狀態中。他描繪林夏如何被44.44這個數字折磨,如何在城市的雨夜中穿梭,載著形形色色的乘客,卻感覺每一個陰影里都藏著那個紅裙女孩的眼睛。他寫到林夏發現一張乘客遺落的、模糊的梧桐街44號老照片時的驚悸;寫到她方向盤上莫名出現的、用暗紅色顏料(像血?)畫下的螺旋符號,時間在筆尖流淌,窗外的黑暗濃稠如墨。當齊默寫到故事的關鍵一幕時,墻上的掛鐘秒針恰好逆跳回一個刻度,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凌晨三點,城市陷入最深的沉睡。林夏將車停在梧桐街路口,疲憊地靠在椅背上。計價器屏幕上的數字,在慘淡的路燈映照下,再次無聲地跳動成——44.44。一股寒意瞬間攫住了她。”
就在他寫下“44.44”的瞬間——嗚——嗡!一聲低沉而清晰的汽車引擎轟鳴,毫無征兆地穿透了圖書館厚重的石墻,由遠及近,清晰地傳入齊默耳中!他猛地抬頭,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幻覺?不可能!聲音如此真實!他像被無形的線扯著,撲到唯一那扇窄小的、布滿灰塵的窗前。用力抹開污漬,透過模糊的玻璃,他看到了讓他血液幾乎凍結的一幕:
一輛破舊的黃色出租車,正緩緩駛過梧桐街44號銹跡斑斑的鐵藝大門前!昏黃的車燈在雨后的濕漉地面上拉出兩道扭曲的光帶。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借著車尾燈短暫的光亮,他看清了那輛車的車牌號:北A-BX404
和他筆下《午夜出租車》主角林夏的車牌號,一字不差!出租車沒有停留,很快消失在街道盡頭的黑暗里,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靜和齊默胸腔里瘋狂擂鼓的心跳。他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襯衫。墨跡未干的故事,在現實投下了致命的陰影。
2.血色晨報與不速之客
林弦藏身于圖書館二樓一個堆滿廢棄地圖和地球儀的昏暗角落。這里視野隱蔽,能俯瞰大廳入口和齊默房間的走廊。他像一尊石像,呼吸壓到最低,手腕上的數字“7”隨著脈搏隱隱灼痛,時刻提醒他身處何等險境。
昨夜潛入后,他利用職業本能,迅速摸清了部分環境:復雜的回廊結構、幾處可能的出口(都被無形的力量封死)、以及最重要的——夜先生似乎只在午夜至凌晨這段時間“活躍”,白天圖書館如同真正的墳墓,死寂無聲。
他利用這難得的“安全期”,用微型設備記錄建筑細節,分析夜先生的行為模式,并反復思考那條神秘信息:“影子”為何指向齊默?這個頹廢作家與妹妹的失蹤有何關聯?那本《夜之呢喃》和借書卡…線索碎片般散落,拼不出完整圖景。
清晨,第一縷慘淡的光線透過高窗的彩色玻璃,在地面投下詭異的光斑。林弦正閉目養神,敏銳的聽力捕捉到樓下傳來壓抑的、近乎崩潰的喘息聲——來自齊默的房間。他瞬間警覺。
就在這時,一陣刻意放輕、卻逃不過他耳朵的腳步聲從樓下大廳傳來。有人進來了!林弦肌肉繃緊,悄無聲息地移動到欄桿邊緣,向下窺視。
只見一個穿著廉價西裝、戴著鴨舌帽的男人(郵差?)鬼鬼祟祟地溜進來,將一份折疊的晨報塞進了齊默房間的門縫下,然后像受驚的兔子般迅速溜走。
林弦耐心等待片刻,確認安全后,如獵豹般無聲下樓。他迅速撿起那份還帶著油墨味的報紙,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頭版頭條,瞳孔驟然收縮!
“梧桐街驚現女尸!紅衣女子凌晨離奇殞命!”配圖是一張打了馬賽克、但仍能看出身著紅色連衣裙的現場照片。報道正文觸目驚心:
“…尸體于今日凌晨在梧桐街后巷被發現,死亡時間初步判定為凌晨三點左右,死者身份不明,身著紅色連衣裙,手腕處有用紅色顏料(疑似血跡)畫下的神秘數字‘7’,警方呼吁知情者提供線索…”
凌晨三點!紅裙!手腕上的“7”!這三個關鍵點如同冰錐,狠狠刺入林弦的大腦!昨夜那輛詭異的出租車出現的時間,正是凌晨三點!齊默在寫的故事里,也有紅裙女孩和“7”!
一股冰冷的憤怒和無法言喻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妹妹林雨失蹤時,也穿著紅裙!這絕非巧合!是模仿?是儀式?還是…那個叫夜先生的怪物在“導演”這一切?而齊默,是知情者,是幫兇,還是…下一個受害者?
林弦不再猶豫。他走到齊默的房門前,沒有敲門,而是猛地發力,用巧勁震開了那扇并未反鎖的門!
3.對峙與烙印
房間里,齊默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手中緊緊攥著那份晨報,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仿佛被抽走了靈魂。地上的咖啡杯摔得粉碎,深褐色的液體濺得到處都是,如同凝固的血。
門被撞開的巨響讓他渾身一哆嗦,驚恐地抬起頭。逆光中,一個高大、挺拔、散發著冰冷怒意和審視氣息的男人身影堵在門口。
“你是誰?!”齊默聲音嘶啞,帶著驚懼。林弦一步踏入房間,反手關上門,隔絕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窺探。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房間,瞬間鎖定在齊默慘白的臉上和那份刺眼的報紙上。
“我是誰不重要。”林弦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壓迫感,一步步逼近,“重要的是,你他媽到底在寫什么?這個女人是誰?”他指著報紙上模糊的紅衣女尸照片,眼神銳利如刀,“還有這個!”他猛地拉起自己的左臂袖子,將手腕上那個暗紅色的、灼灼發光的數字“7”,毫不掩飾地展示在齊默眼前!“這東西,你也有,對吧?”
齊默的視線落在林弦手腕那與自己如出一轍的烙印上,如同被雷擊中!他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腕,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和一絲詭異的共鳴感。原來,他不是唯一被標記的獵物!
“我,我不知道!”齊默的聲音帶著崩潰的顫抖,“我只是在寫故事!一個出租車司機的故事!那個車牌…那個時間…還有這個數字…它們自己跳出來的!不是我!我沒想害人!”他語無倫次,指著桌上攤開的筆記本,上面墨跡未干的《午夜出租車》開頭幾頁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眼。
林弦一把抓過筆記本,目光如電般掃過那些文字。當他看到“紅裙女孩”、“凌晨三點”、“計價器44.44”以及主角名字“林夏”時,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林夏…這個名字像針一樣扎了他一下。太像了,太像“林雨”了!
“故事?”林弦的聲音冷得像冰,“你的故事,剛剛在現實里殺了一個人!”他將報紙狠狠拍在桌上,與筆記本并排。“死者不是林雨。”他死死盯著齊默的眼睛,捕捉著他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但手法…有相似之處。告訴我,齊默,七年前,梧桐街44號,車禍那天,你在這里借過一本書,《鏡界回廊》!這和你妹妹的失蹤案有沒有關系?!”
“借書?車禍?妹妹?”齊默一臉茫然和痛苦,用力抓著自己的頭發,“我不記得!我什么都不記得了!那場車禍…我只記得火光和…剎車聲…”關于車禍前的記憶,如同被濃霧籠罩的斷崖,一片空白。
看著齊默痛苦而迷茫的神情,林弦的憤怒中摻雜進一絲疑慮。這個男人,是真的失憶了?還是演技高超?手腕上的烙印再次傳來一陣尖銳的灼痛,仿佛在提醒他們共同的危險處境。
4.鏡中魅影與規則反噬
“我們需要談談。”林弦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恢復了幾分冷靜,但依舊緊繃,“單獨談。這里不安全。”他指的是無處不在的夜先生。
齊默虛弱地點點頭,對眼前這個陌生卻同樣被烙印的男人,產生了一種扭曲的依賴感。
林弦環顧四周,目光落在房間角落里一面蒙塵的、鑲嵌在黃銅邊框中的落地鏡上。“鏡子。”他低聲道,“試試看。”兩人走到鏡前。鏡面模糊,映出他們蒼白而警惕的臉孔。
“怎么試?”齊默聲音發顫。
“像你寫故事那樣。”林弦盯著鏡中的齊默,“集中精神,想著你故事里的‘林夏’。問她在哪?發生了什么?”
齊默深吸一口氣,努力摒棄恐懼,將意念集中在《午夜出租車》的主角林夏身上。他伸出顫抖的手指,在冰冷的鏡面上緩緩寫下:“林夏?你在嗎?發生了什么?”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鏡面毫無反應。就在兩人幾乎要放棄時——
鏡面上,齊默寫下的字跡旁邊,水汽無聲地凝結,仿佛有一只無形冰冷的手指在滑動。幾個扭曲的、帶著暗紅水漬的字跡緩緩浮現:“妹妹…地下室…夜在聽…小心筆…”
字跡未干,異變陡生!鏡面突然劇烈扭曲,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齊默和林弦在鏡中的倒影瞬間變得模糊、拉長、怪誕。更恐怖的是,在兩人倒影的身后,清晰地映出了第三個人的影像!是夜先生!他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站”在兩人身后,慘白的臉上掛著那抹永恒不變的、冰冷的微笑!
鏡中的夜先生嘴唇未動,但一個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聲音,直接鉆入兩人的腦海:“窺視者…代價…高昂…”
“砰——嘩啦!”巨大的落地鏡毫無征兆地轟然炸裂!無數鋒利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兩人激射而來!
“小心!”林弦反應極快,猛地將還在發愣的齊默撲倒在地,用自己的身體擋在齊默上方。玻璃碎片擦著他的肩膀和后背飛過,劃破衣物,留下幾道血痕。
與此同時,兩人手腕上的數字“7”驟然爆發出灼目的紅光!一股仿佛要將靈魂撕裂的劇痛同時席卷了他們!齊默慘叫一聲,蜷縮在地;林弦也悶哼出聲,額角青筋暴起,死死按住手腕。那劇痛不僅來自皮肉,更深入骨髓,伴隨著強烈的眩暈和耳邊驟然放大的、一個小女孩凄厲的哭聲!
當劇痛和幻聽如潮水般稍微退去,兩人喘息著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暗紅色的數字,如同被鮮血重新涂抹過一般,顏色變得更深,更刺眼,形態也發生了變化:6
倒計時,無情地推進了。代價,已然降臨。林弦撐起身體,抹去嘴角因劇痛咬出的血絲,看著地上因疼痛和恐懼而顫抖的齊默,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如同詛咒烙印般的“6”,眼神冰冷而決絕。“我們都被困在他的‘故事’里了。”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沉重,“想活命,就得一起想辦法,把這個該死的‘故事’,改寫出一個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