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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歲那年的雪

“噗通”一聲,沈知棠重重摔在地上,膝蓋磕在尖銳的石頭上,疼得她眼前陣陣發黑。

懷里的木箱被沈知棠預先綁在馬背上,吊在空中。

老婆婆驚呼著撲過來,剛要扶她,卻見沈知棠瘋了似的往峽谷爬。

膝蓋磨出的血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手心被碎石劃破。

“謝凜……謝凜你出來……”

她的聲音嘶啞,喊一聲,喉嚨就火燒火燎地疼,“你說過命硬的……你騙我是不是……”

老婆婆在后面追得氣喘吁吁,拐杖都跑丟了:“傻姑娘!別去!那里面現在就是個炸膛的炮仗!進去連骨頭都拼不齊啊!”

沈知棠還想再等等,卻不見任何人的身影。

老婆婆連忙抓住她雙臂,咬著牙道:“跟我來!我家老頭子以前是走方郎中,你這身上的傷!快跟我來!”

沈知棠不再掙扎,似乎是忘了掙扎,緩緩地昏倒下去。

“姑娘!姑娘!”

老婆婆驚呼著伸手去扶,卻只撈到沈知棠軟倒的身體。

她滾燙的額頭抵在老婆婆手背上,燙得人心里發慌。

這姑娘怕是急火攻心,加上身上的傷,撐不住了。

“造孽啊!”老婆婆抹了把眼淚,咬著牙把沈知棠往村里拖。

沈知棠的膝蓋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

村口的老槐樹沙沙作響,老婆婆回頭望了眼黑風嶺的方向,硝煙還沒散,碎石滾落的轟隆聲時不時傳來,哪里有半個人影?

“罷了罷了……”

她喃喃自語,“那后生要是能活著出來,自有天意。先保住這姑娘的命再說。”

拖到村尾的土坯房時,老婆婆已是滿頭大汗。

她一腳踹開虛掩的木門:“死老頭子!快出來搭把手!”

屋里的老郎中正趴在炕桌上打瞌睡,被踹門聲嚇得一哆嗦,抬頭見老婆子拖著個血人進來,頓時瞪圓了眼:“你這是劫了哪家的墳?把死人拖回來了?”

“呸!你才是死人!”

老婆婆把沈知棠往炕上一放,指著她滲血的膝蓋,“快看看!這姑娘快不行了!”

老郎中湊近一看,倒吸一口冷氣。

膝蓋上的皮肉磨掉一大塊,白骨都露出來了,手心手背全是血口子,額頭燙得異于常人。

“這是……從黑風嶺爬回來的?”他皺著眉翻出草藥,“命比野草還硬。”。

老婆婆在灶房燒熱水,聽見這話氣不打一處來:“你少廢話!趕緊治!這姑娘懷里揣著骨灰,八成是有天大的冤屈,我們救她一命,也算積德了!”

老郎中沒再說話,拿出烈酒往沈知棠傷口上澆。

昏迷中的沈知棠猛地抽搐了一下,嘴里喃喃喊著:“別丟下我……”

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卻聽得老婆婆心里發酸。

“這姑娘……是在等剛才峽谷里的后生?”她湊過來問。

老郎中哼了一聲:“不是等誰,是盼著誰能從那鬼門關爬出來。可惜啊……”

他搖了搖頭,“黑風嶺那峽谷,十年前埋的炸藥足能掀翻半個山頭,剛才那爆炸聲,怕是把老底都炸穿了,神仙都難活。”

老婆婆嘆了口氣,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幫沈知棠擦去臉上的血污。

這姑娘眉眼生得俊,就算沾著血污,也藏不住那股子倔強的勁兒。

沈知棠昏昏沉沉地睡著,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

十歲那年的雪,是沈知棠這輩子都忘不掉的冷。

嶺南的雪本就稀罕,可那年的雪下得格外大,壓塌了沈家臨時搭建的茅草屋。

父親抱著她縮在墻角,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官服,根本擋不住刺骨的寒風。

“棠棠不怕……爹會查清的……”

父親的聲音抖得厲害,不是冷的,是怕的。

他手里攥著半張驗尸格目,指腹把“太子暴斃”四個字都磨得起了毛,“太子不是急癥……是被人下了毒……爹看見了……那匕首上的刻痕……”

他又開始念叨了。

自沈家被冠上“欺君罔上”的罪名流放嶺南,父親就成了這副模樣。

白天瘋瘋癲癲地在泥地里畫驗尸圖,夜里抱著她的頭,反復說那些沒人信的話。

母親總是紅著眼眶給父親擦臉,一邊擦一邊掉淚:“別說了……我們認了……只要棠棠能好好活著……”

可命運連這點念想都不肯給。

開春的時候,父親在河邊洗衣服,再也沒回來。

村民說看見他往河深處走,懷里還緊緊抱著那半張驗尸格目。

母親當天就瘋了。

她把沈知棠的頭按在懷里,一遍遍地說:“棠棠要活著……要記住你爹說的話……那匕首……刀柄上有個‘李’字……”

三日后,有人在下游發現了母親的尸體,她手里還攥著朵剛開的迎春花。

那是父親以前最愛給她戴的花。

一夜之間,沈知棠成了沒人要的野丫頭。

鄰居張嬸心善,收留了她,讓她在自家的豆腐坊幫忙。

磨豆子的石磨沉得很,她踮著腳才能推動,手心磨出的血泡破了又長,長了又破,她卻咬著牙不肯哭。

母親說過,活著的人,沒資格哭。

可連這份磨豆子的活,她都沒保住。

那天她剛把豆腐擺上攤,就被幾個穿綢緞的漢子掀了攤子。

豆腐摔在地上,濺了她滿身,為首的漢子踹了她一腳:“賤蹄子!你爹是叛臣,你也配出來賣東西?”

他們是寧國公府在嶺南的眼線,沈家倒了,他們就來踩一腳,生怕有人記得沈家的好。

沈知棠趴在地上,看著滿地碎豆腐,想起父親教她驗尸時說的話:“骨頭斷了能接,心要是碎了,就再也拼不起來了。”

她的心,好像就在那天碎了。

天黑的時候,她縮在墻角,懷里揣著母親留的半塊玉佩,上面刻著個“沈”字。

她想起來自己還有個掛名未婚夫。

是父親以前同僚的兒子,據說去年考中了秀才,就在縣城里讀書。

或許……或許他能幫她?

這個念頭像根救命稻草,讓她忘了疼,忘了冷。

她摸黑收拾了個破布包,里面只有那半塊玉佩,還有父親留下的驗尸格目殘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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