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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未拆封的信

雨水順著陳嶼低垂的脖頸流下,浸透了單薄的衣領。他佝僂著背,額頭死死抵在鐵盒鋒利的邊緣,冰冷的金屬棱角在皮膚上壓出深紅的凹痕。鐵盒內,那枚生銹的廉價戒指、那幅光影交錯的素描畫、那疊泛黃的信封,無聲地躺在沾滿污泥的報紙上,散發著陳年的霉味和鐵銹氣息。

畫中的光線灼痛了他的眼睛。

那束光……原來是他眼里早已淡忘的一瞬,卻是她拼命封存的永恒。

指尖觸碰到那疊被牛皮筋捆扎的信封,粗糙的紙面摩擦著傷口,帶著細微的刺痛。他麻木地解開捆扎的皮筋,信封散開,露出幾封同樣泛黃、邊緣磨損的信件。

信封都是統一的樣式——樸素的米白色,右上角印著褪色的郵戳,收件人一欄用藍色圓珠筆工整地寫著“林晚“,寄件人則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名字:林小雨。地址是鄰省一個偏遠縣城的福利院。

最早的郵戳日期是八年前。

陳嶼的手指僵在半空。林小雨?福利院?這些信……顯然來自一個與他記憶中完全陌生的人生片段。

他抽出第一封信。信封已經脆化,沿著封口處小心撕開時發出細碎的“沙沙“聲。信紙是一張普通的橫格紙,上面用鉛筆寫著歪歪扭扭的字跡,夾雜著不少拼音和涂改的痕跡:

【姐姐:你寄來的新鉛筆盒我收到了。很漂亮。上面有小兔子。王老師說我寫字比上個月進步了。我會好好學習的。】

【昨天張阿姨給我們發了蘋果。我留了半個放在你床頭。后來被老鼠啃了。對不起。】

【我夢到爸爸了。他喝醉了在砸門。我嚇醒了。姐姐你什么時候來接我?我想回家。】

字跡稚嫩,有些筆畫因為用力過猛而戳破了紙張。信紙上有幾處模糊的水漬暈開的痕跡。陳嶼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喉嚨里泛起鐵銹般的苦澀。這是……她妹妹?她從未提起過的親人?

第二封信的日期比第一封晚了半年。字跡明顯工整了許多:

【晚晚姐:期中考試我數學考了92分。王老師獎勵了我一朵小紅花。你寄來的毛衣有點大,但很暖和。我能穿到明年。】

【福利院新來了一個小女孩,叫阿芳。她總做噩夢哭醒。我給她講你講過的那個月亮公主的故事。】

【張阿姨說你在城里讀大學了。大學是不是很大?等我長大了也要考大學。到時就能和你住一起了。】

每翻過一封信,時間就向前推進一段。字跡越來越端正,內容也越來越長。第三封、第四封……陳嶼機械地翻閱著,逐漸拼湊出一個從未向他展露過的世界。

【姐:我入選了學校的朗誦隊!下個月要去縣里比賽。如果贏了能去市里。你說我穿那條藍裙子好不好?】

【李醫生說我的腿恢復得不錯。現在能慢慢跑跳了。但陰雨天還是會疼。不過沒關系,我不怕疼。】

【昨天我幫廚房擇菜,張阿姨多給了我一塊餅干。我留著了,等你來看我的時候一起吃。】

【姐,你信里說的那個總幫你留熱飯的餐館阿姨真好。你說他偶爾會來吃飯?他長什么樣子?對你好不好?】

“他“字被重重地描了幾遍,筆跡滲透了紙張背面。

陳嶼的呼吸變得沉重。每一封信都像一根細小的針,緩慢而精準地刺入他從未察覺的盲區。原來在她生活的陰影里,藏著這么多他不曾了解、也從未關心的片段——一個被寄養在福利院的妹妹,一段顯然充滿創傷的童年,一種堅韌到令人心碎的溫柔。

他越翻越快,手指不受控制地發抖。郵戳的日期越來越近,最后一封信是四年前的夏天:

【姐:高考分數出來了!我過了二本線!雖然比預期的低了一點……不過沒關系,我已經很滿足了!志愿填了你所在的XX大學。王老師說以我的情況能申請助學金。】

【昨天整理東西,翻到你以前寄給我的那些畫。你畫得真好。特別是那張圖書館的,光影特別美。那個站在陰影里的人是誰呀?】

【對了,腿已經完全好了!李醫生說簡直是奇跡!等開學我就能自己坐火車去找你了!說好的,你要帶我去吃那家餐館的招牌菜哦!】

信紙的背面,是一張被小心粘貼上去的照片——一個扎著馬尾、笑容燦爛的少女站在簡陋的領獎臺上,手里舉著一張獎狀。她的左腿微微彎曲,似乎有些不便,但眼睛亮得驚人,像盛滿了星星。照片邊緣露出一角醫院的白色床單。

陳嶼的視線長久地凝固在這張照片上。這就是林小雨?這就是……她從未提起卻一直默默資助、守護的妹妹?一種復雜的情緒在胸腔里翻涌。他想起那本藏在背包夾層的小冊子里,那些被小心保存的匯款單存根,那些簡短的備注:【3月生活費】【爸的藥費】【還李叔500】……原來除了賭鬼父親,她還有這樣一個需要照顧的妹妹。

信封已經見底。陳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鐵盒角落里——那封沒有郵戳、從未被拆開的白色信封上。

它是如此格格不入。比其它信件更嶄新,封口完好無損,上面沒有任何字跡,只在信封正面用鉛筆寫著一個簡單的日期:201X年5月20日。災難發生前三天。

一種近乎直覺的恐懼攥住了他的心臟。這個日期……是“520“,是……他徹底忘記、她卻默默記在心里的“特殊日子“。

信封很輕,幾乎感覺不到重量。他顫抖著拿起它,翻到背面——封口處用一小塊透明膠帶粘著一枚小小的、已經氧化變黑的回形針。針尖上穿著一張小紙條,上面用極細的筆跡寫著:【等小雨畢業典禮那天,一起打開。答應我。】

陳嶼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緊。信封在他掌心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這里面……是什么?為什么非要等到妹妹畢業才能打開?為什么要藏在這個鐵盒最深處?

一個小小的、近乎瘋狂的念頭鉆入腦海:拆開它。現在就拆開。也許答案就在里面。也許這就是她最后想說的話。

指尖已經觸到了膠帶邊緣。只需要輕輕一撕——

“嘩啦啦——“

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卷過廢墟,吹散了堆疊的信件,幾張信紙在空中翻飛。陳嶼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卻只撲了個空。就在這時,有什么東西從散落的信封里滑了出來——一張被折疊成小方塊的剪報。

報紙已經嚴重泛黃,但頭條的黑體字依然醒目:《XX縣福利院發生火災致3名兒童傷亡》。日期是災難發生后的第三天。

陳嶼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他顫抖著展開剪報。報道很簡短——福利院電路老化引發火災,三名行動不便的兒童未能及時撤離。其中一名林姓女生剛被大學錄取。下方列出了遇難者名單,第一個就是……林小雨。

世界在眼前扭曲。

所有碎片轟然拼接——那封寫了日期卻從未寄出的信;信封上“等小雨畢業典禮“的約定;災難前三天那個被標記的“520“……她原本計劃在那天寄出這封信?或者……這本該是一個新的開始?

而最后,一切都終結在泥石流和火災的雙重噩耗里。

鐵盒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陳嶼機械地低頭,看向手中那封未拆的信。它突然變得如此沉重,幾乎要灼穿他的掌心。

拆開它。這是她最后的聲音。這是她沒能寄出的告別。這是她……最后的求救信號。

“啪嗒。“

一滴混著雨水的液體砸在信封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他怔怔地看著那滴水漬,突然意識到那是自己的眼淚。

多年來的第一次。

雨水更大了,沖刷著廢墟上每一道傷痕,也沖刷著他沾滿泥污的臉。鐵盒里的物品在雨中漸漸褪色,唯有那封未拆的信,依舊雪白得刺眼。

陳嶼緩緩收攏五指,將信封緊緊攥在手中。雨幕中,他佝僂的背影如同一塊墓碑,沉默地矗立在廢墟之上。

他終于明白,自己找到的不是答案。而是一把沒有鎖孔的鑰匙。一扇永遠無法打開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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