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住巖石的一瞬，爻九整個人在空中一滯，手臂頓時一陣被撕扯的疼痛，連帶著傷口也生疼。她用自己雙手僅剩的一點知覺和力氣苦苦堅持著，可是感染紫剎后雙臂的痛麻感越來越強烈。

終于，她的手指僵直得再也抓不住任何東西，纖薄的身子往下墜去——

她在下落，可四周越來越亮。深淵的盡頭不是死亡，而是一片被晨陽照耀著的竹林。

爻九醒了過來。

晨光熹微，被竹葉切割得破碎，細細地灑在她身上。

看樣子，她正倒在崖下的竹林里。她的眼睛可以轉動，身體卻徹底沒了知覺，紫剎應該已經完全發作了；不過還好她掉下來時抓了一把崖壁上的石頭，再加上懸崖沒有她想象的那么高，因此暫時撿回一條命，不至于直接就摔死。

眼前還有些迷蒙，腦袋也是暈的，身上還隱隱有些發燙，大概是傷口沒有及時處理，還淋了大雨的緣故。

爻九在心里微微嘆了口氣——真是沒有比這更糟的境遇了。

她默默盤算著，是否還有一線生機，耳朵卻捕捉到不遠處草木發出的沙沙聲響。她本能地有些戒備，一雙眼死死盯著發出聲音的方向。

沒一會兒，一道人影從林子里鉆了出來；不是野獸，也不是什么兇神惡煞之人，打眼一看，竟是個背著背簍的少年。他一襲青色棉布長衫，身姿英挺，走近了看，面目也是極清俊的模樣。

爻九的戒心放下了幾分，可少年看著面前這個亂發覆面不知道是人是鬼，是死是活的東西，表現得就有些愕然。他盯了爻九一會兒，又抬頭看了看陡峭的崖壁，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是從上面掉下來，跌死了吧。”

……

好吧。

爻九有些無奈，但是她這副動也動不了的樣子，確實挺像一具尸體的。

“傀儡符？”少年一邊說，一邊走上前，從她背上揭下來一個什么東西：“不能是被操控著掉下來的吧……人都死了還被這東西壓著，損陰德啊損陰德。”

那張傀儡符被揭下來的瞬間，爻九感到那陣被控制的麻木感快速消退；她嘗試著動了動手指，發現自己的四肢可以活動了。

她有些驚訝——這么說來，她動不了只是因為那張符咒，而不是因為紫剎？可是她分明能感受到體內靈毒的氣息；為什么紫剎在她身體內短暫作用后，就沒有再對她產生影響了？

她正想著，可面前那人在看著符咒自燃成灰燼后，便像積了好大功德般拍了拍手上的灰，抬腳就要走。爻九一看她在這荒郊野嶺的唯一一絲生機馬上就要飛了，下意識伸出手攥住這人的衣擺；少年邁步的動作將她的手臂往前一扯，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過這人的動作確實停下來了。他有些僵硬地低頭看向抓著他的那只滿是污跡的手，沉默了很久。

一人一尸就這么僵持著，半晌，爻九聽他憋出一句：“拿你東西，你不高興了？”

？

是說那張符嗎。

“蒼天為證，我那是好心。況且那東西一被揭下來就消殞了，我可什么都沒撈著；死人也得講道理，為這么個玩意纏上我不值當，你要真這么喜歡它，過幾天清明，我給你燒一沓，行了吧。”

“尸體”非常剛正不阿，巋然不動。

見這人幾欲張口，還要再說的樣子，爻九實在有些受不了。她很艱難地把頭抬了起來，看向這人的臉；終于，她很欣慰地從少年變幻莫測的臉色中感知到，他終于明白了，她在求救，而不是詐尸了。

非常出乎意料的，少年剛才“死者為大”的嘴臉一掃而空。他嫌惡地皺了皺眉：“臟手拿開。”

爻九不僅不松，反而攥得更緊。

這人好像是被氣笑了，他用鞋尖勾著爻九的肩膀輕輕一掀，把她調成仰面躺著的姿勢，接著在她身側蹲了下來。

“要我救你啊。”

他彎著笑眼，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遞到爻九唇邊：“痛嗎？吃了它，就再也不會痛了。”

爻九正要張口，可是淡淡的藥香鉆進鼻腔，卻生生止住了她的動作。

像是什么東西從地底鉆出來，扼住她的喉嚨，使呼吸不自覺變得急促。暖融融的陽光失去了溫度，被眼前的少年吸納進眼底，化為一捧只會在冰冷石室中躍動的燭火。

她不會忘記這個味道。

她被關進藥人營，服下的第一劑毒藥，就是這個，能讓人真的受到斷腸之痛的“相思”。

眼前這粒藥丸和“相思”的味道太像了，這是毒藥嗎？

藥人營的毒有藥師調配，削弱藥性，能讓人受苦卻不至死；眼前這枚如果是真正的“相思”，那她服下后估計很快就會毒發身亡，那可真是“再也不會痛了”。

他要殺她，可是為什么呢？

爻九看向少年的眼中閃過一抹探究。

這人真奇怪，他待死人，竟比活人慈悲。

少年見她久久不動，便又傾身說道：“我是無心宗的醫修，在這天下，如果你連我都不信，那你還能信誰能救你？”

無心宗啊……

爻九眼底微微一亮——中了紫剎，迎面就碰上無心宗的醫修，這可不是瞌睡來了就有枕頭？只是有些可惜，眼前這個人不怎么友好，怕是不會主動給她解毒了。

想到這，她卻張開了嘴，輕柔地將那枚藥丸含下了；少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正要將手收回，爻九卻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一陣疾風穿過樹林，掀起一片竹浪。他只怔愣了一瞬，虎口處便傳來一陣劇痛。

爻九狠狠咬了下去，尖利的虎齒刺入肌膚，紫剎的靈息隨之鉆進了少年的身體。血腥味逐漸盈滿爻九的口腔，卻忽然有一只手捏住爻九的下頜；她吃痛松口，那道齒痕就暴露在少年眼前。

“你是瘋狗嗎？”

他站起身，從懷中掏出帕子擦拭手上的血跡，冷冷向下一瞥時，卻見爻九坐了起來。她將自己的衣襟扯開一角，那毫無血色的皮膚白得晃眼，卻可隱約瞧見鎖骨下方那枚淡淡的紫色花印。

少年手上的動作頓住了。

爻九眼中閃過一抹得意的笑意。如今侵擾他的紫剎靈毒，不是從翼軫中直接釋出的，而是被她的身體吸納過一部分邪氣的，因此，他發作會更晚，但是解毒也更麻煩——除了解毒靈藥，還要她無毒的心頭血做引。

如果沒有這個藥引，就算靈毒的邪氣已經減弱，也只不過是把他的死期推后了一點而已。

他想要活，就得給她解毒。

爻九張口，無聲道：

救我。